2012年6月22日

中醫傳承青黃不接

中醫傳承青黃不接

在中醫的傳承鏈條上,無論是供給端還是需求端,都出現了問題。

  撰文/楊柳

陳氏太極正骨第四代傳人陳啟鋒向我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一位中醫骨傷臨床醫生,畢業於一家正牌中醫大學,全班25個人中只有他一人還在從事中醫事業。關於為什麼只有他沒轉行當西醫的原因,是因為的眼睛不太好。

對於中醫人才的殘酷現實,禦源堂負責人徐文波也深有感觸。在參加某中醫大學的校園招聘會時,徐文波發現,他們是惟一一家到來的診所,周邊都是藥廠、醫療器械公司等等。禦源堂自然也就成了整個招聘會上最受學生歡迎的一家。中醫醫院崗位吃緊,學了中醫的學生們,被迫剛出校門就要選擇成為醫藥代表或者其他職業。 “中醫學院每年培養那麼多學生,都去做藥代(醫藥代表)了,沒幾個去做臨床醫生的,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徐文波向我們感慨道。

這是整個中醫行業所面臨的尷尬。近年來,一方面中醫教育在不斷擴大,另一方面中醫人才卻在不斷萎縮,中醫醫院不姓“中”,中醫人​​不姓“中”,已經成為整個行業的憂慮。在中醫的傳承鏈條上,無論是供給端還是需求端,都出現了問題。

  這與社會大背景不無關係。近百年來,隨著西學東漸,西醫逐漸主導了中國醫療市場。從民國時期的《廢止舊醫案》、《廢止舊醫以掃除醫事衛生之障礙案》,到20世紀初期的消滅中醫言論,中醫和中醫學一直處於被審視、被驗證、被質疑、被改造的地位。甚至一度面臨“活著,還是死去”,這種哈姆雷特式的問題。薪酬待遇,以及社會地位的“直降”,讓越來越多的人不願意涉足中醫領域,甚至就連從業者也出現“大逃離”的現象。

而這種動盪,以及社會的普遍“輕視”,直接導致了中醫行業人才的衰落。就在“消滅中醫”的言論甚囂塵上的時候,2006年,《南方周末》曾發表文章稱:“民國初年,中國有中醫80萬人,1949年50萬,現在只有27萬人。而據對一些地區和縣級中醫院的調研估計,其中只有10%的中醫開湯藥處方。換句話說,真正能用中醫思路看病的不過3萬人。而中國著名中醫人數,已經從上世紀80年代的5000餘名,驟減至不足500名”。

中醫最寶貴的資產就是人,沒有人,中醫就“虛”了。近年來,社會大眾對中醫的態度有所回升,各行業的人才以及資金也開始流入,對於中醫行業而言,或將是一個契機。 “像梁冬在傳媒領域很有經驗,還有的人是擅長管理的、擅長IT的……”徐文波認為,應該讓擅長的人做擅長的事,大家一起合作把中醫做好。

對於這些有志於弘揚並傳承中醫的從業者,以及社會人士而言,前路並不輕鬆。中醫漫長的成長周期、現有醫療體制的限制,以及亟需提升的待遇、社​​會認知,都是他們不得不去逾越的障礙。

  社會地位、財富“雙不沾”

  理想在現實面前“卻步”

“大家都說醫療質量下降了,為什麼下降?七塊的掛號費,這醫生真的只值七塊錢嗎?理髮的人一個月5000元,醫生學了二十多年,5年大學,再加上3年的碩士生、3年的博士生,拿多少錢?”魯兆麟曾經在台灣長庚大學授課,“那裡,一個教授100萬台幣一個月,相當於20萬元人民幣,他可以靜下心去做研究,但是我們目前還沒有這個條件。”

據了解,博士畢業剛踏入工作崗位的中醫,月收入大約在3000~4000元左右。而根據職友集網站上,北京2012博士畢業生工資收入水平調查,截至2012年5月26日,平均工資為6654元。中醫要達到這一平均水平,大概要經過3~5年的努力。社會地位、財富“兩不沾”,讓中醫師處境尷尬。

“年輕的醫生需要靜下心來去鑽研,然後入到中醫的門裡面,但是現在這種社會收入結構和分配,真的是讓人提不起這種興趣”。成長周期長、前期收入少,成為阻礙人才進入中醫行業的第一道門檻。邱琳提醒後輩們:“如果想要成為一名中醫,必須先要做好安貧樂道的心理準備。如果你沒有安貧樂道的心理準備,就不要進入這個行業,因為你肯定做不好。”

中醫不像西醫有量化的標準,中醫強調傳承和實踐,成長周期長。從搭脈、問診到處方,往往需要長期臨床經驗的積累,一般一個西醫畢業生3~5年就可以在臨床上發揮作用,中醫則需要六到八年。加上市民喜歡找老中醫看病的傳統思想,更是延長了年輕中醫師的成長周期。

“選擇中醫的時候就要明白,真正功成身就的時候,肯定在40歲以後了。”固生堂董事長涂志亮稱,“學中醫的人前20年很苦,收入很少,不要指望出來馬上買車、買房、娶媳婦。”要耐得住寂寞,還要經得起誘惑。當看到身邊的人大把大把賺錢的時候,要能夠平衡自己。

“中醫說句實在話,真的就是一個字——'熬',在​​熬的過程中再去填充。可現在的學生往往還沒開始怎麼“熬”,就中途放棄了!”魯兆麟深感無奈,心態已經成為他挑選學生的首要條件。

  時代變了,人心浮了。快節奏的生活、物質化的社會,讓人很難潛心於學術的鑽研和探究。

“劉景源老師自己都不帶博士生了,他覺得沒意義,帶了學生把自己的招牌都毀了。”邱琳覺得很悲涼。她曾經與很多老中醫交流,大家的共識都是現在好學生難找了。某中醫藥大學院長在與她交流時感慨:現在很多博士生,連那個學術思想是什麼都搞不清楚,論文東抄一段、西抄一段。

兆麟堂負責人韓女士戲稱,現在都是有家底兒的“貴族”子弟,才來學中醫。在邱琳那裡,好幾個博士生家裡都是三代以上的中醫。當經濟基礎成為了中醫入門的前提,它所導致的結果也必然是,大批喜歡中醫的人被擋在門外。

“以前一個中醫可以保一方平安,包括預測流行病,那多牛、多受擁戴啊!過去,中醫可是給貴族看病的。”徐文波認為,中醫應該得到應有的收入和社會地位,只有這樣才能吸引更多的年輕人進入到這個行業。

  以西醫管理中醫

  被體制“瓦解”的職業能力

陳啟鋒並沒有行醫執照,身為太極正骨的第四代傳人、多家中醫保健機構的顧問,這不能不說是他心頭的一根刺:“民間醫生都是在中醫藥管理局備案,中醫藥管理局認可後,給你一個村醫資格證,乾了幾年以後,可以參加執業中醫師資格考試”。

但是,對於民間中醫而言,大多數人是沒有學問的。 “考試剛改了,不用考英語和西醫了,原來還考英語和西醫的知識,別說讓民間中醫考了,就是讓現在中醫藥大學的學生考,都不好過,聽說通過率也就8%左右”。

在地方,民​​間中醫仍是維持百姓健康的一支強大的力量。陳啟鋒稱,民間醫生當中有很多“高手”,“很多人都說民間中醫保守,不願意把自己的方子或者自己的技術外傳,這是錯誤的。曾經有個民間的老中醫跟我說,一個好的方子能治好多人,也能吃死很多人,他不敢亂傳。沒有悟性、沒有靈性的人,他是不會給你的,寧可帶到棺材裡去。很多民間醫生都想找到合適的傳承人。”

但是,由於體制的原因,大量的民間中醫並不能進入醫療體系,甚至被認為是“上不了檯面的”,自然也就談不上解決傳承的問題了。因為整個醫療體系全是學西醫的人在管理,學西醫的人根本不懂中醫該怎麼做。

如今,在中醫學院《黃帝內經》成為了選修課,而很長時間內,西醫理論都是中醫考試的必考題。中西“混搭”的教學模式,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學生知識體系的混亂。

這讓邱琳哭笑不得:“《黃帝內經》對於中醫是非常重要的,李濟仁(安徽省名老中醫)老爺子講《黃帝內經》是一絕,他們家到他兒子已經是第15代了,都是這樣子教的。《黃帝內經》蘊含很多人生的智慧,如果把它學通了,你的德行和道行自然就在那裡了。”她感慨,中醫沒有真正的中醫教育,甚至比起以往的教育模式,還倒退了不止二三十年。

千百年來,中醫一直以“師帶徒”的形式傳承。雖然看似效率比較低,但是在某種程度上,它也是順應了中醫本身的教育規律。

“現在學中醫正骨的,為什麼傳承不下去,因為正骨如果不從小開始練武術,手上沒有剛柔結合的力量是練不成的。我上次看到一個老師,手法很厲害,他說這種手法必須從六歲開始練,九歲開始練也有可能練成,但是機率非常小,九歲以後絕無可能練成”。陳啟鋒稱:直到現在,中國也沒有一套真正適合中醫的教育模式。院校體制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中醫的傳承問題。

不僅僅是教育體制,即使是在中醫的管理上面,一直以來,也是以西醫管理中醫的局面。 “中西醫結合,本身是個很毀中醫的事情。本來是兩套體系,最後變成了用西醫的標準要求中醫,對中醫沒有任何推動作用,甚至是反作用。”中醫西製導致的結果,就是不僅嚴重阻礙了中醫自身體制的建立,還極大地破壞了中醫行業的發展和傳承。

中醫講求整體觀,一個好的中醫一定是個全科的醫生。北京兆麟堂負責人韓女士認為:醫院模式並不利於全科中醫的培養。 “現在,中醫裡面也分婦科、神經內科、神經外科……拆得越多、能力越小。”

“現在的中醫,已經沒有'大家'了。” 在孔醫堂董事長孔令謙看來,真正的“大家”,他的經驗、學識首先是來源於民間、來源於廣大民眾的。他要有很好的覺悟和德行,最後再以他的聰明才智回饋給老百姓。

“現在很多醫生,人都不會做​​了,哪兒來的'家'?”孔令謙稱:“目前的現狀是:三個學醫的,一個分到協和、一個分到區級醫院、一個分到基層社區醫院了。在評職稱的時候,協和的醫生可能當了正教授了,區級醫院的可能就是個副教授,而基層醫院的也就是個主治醫生,但是可能正教授的水平還不如這個主治醫生。”

甚至有一些以西醫為主的醫院,還出現了“輕視”中醫“技術含量”的現象。

有些醫院,本來是西醫大夫,因為醫院的安排,被調到中醫科,自己看了些書以後,按照他對西藥的理解,去下中醫的處方。邱琳說這樣的人不在少數。

或許,這樣的案例有些極端,但是目前醫院的管理體系,並不適合中醫發展,已經成為了絕大多數中醫的共識。

安堂創始人梁冬認為,中醫就應該體現市場的作用,讓資源自由配置。 “以前,肯尼亞大象瀕臨滅絕。後來,國家就把1000多頭大象分給不同家族養育,國家再收錄。現在,肯尼亞象牙數量已經比十年前翻了五倍到十倍。如果真正放開,讓所有人'炒大夫',就像以前民國一樣,讓好大夫自由執業,允許他們憑本事憑診費立足,他敢收一萬的診費還有人來,一定是有這樣的市場價值。如果一個頂尖的中醫學了二十多年,一年都掙不到100萬,憑什麼讓一個售樓小姐一年賺100萬,天理何容啊!”

  普遍培養到重點選拔

  重新樹立中醫意識

徐文波一直想建立一個真正的中醫醫院,嘗試一套中西醫融合的模式,包括中醫器械的研發,但是在這里西醫是為中醫服務的”。

長期以來,經過多次“倡西滅中”大浪的衝擊,中醫人才比例越來越低。

清新國醫的創辦者楊志勳教授認為:現在的人普遍對中醫常識知之甚少,更別提平日對自己健康的管理了。出身中醫世家的楊志勳,在退休後義務開辦了一個中醫學習班,以《黃帝內經》為內核,將中醫理論、中醫思維教授給孩子們。

“他們將來並不一定非得從事中醫行業,但是通過這裡的學習,他們會對中醫有個基礎的了解,並且可以對自己和家人的健康進行管理。甚至,他們可以將中醫宣揚到他們工作生活的領域中去。”楊教授自豪地對記者說,他的學生有的已經在小區內“開班授課”了。

相較於“佈道者”的中醫知識普及,“授業者”的道路顯然更為艱難。以什麼樣的方式去培養傳承人,成為“糾結”的重點。在沒有一個更加創新合理的模式出現時,更多的人還是選擇了堅持“師徒”的模式,儘管他們的方式各不相同。

北京兆麟堂負責人韓潔,將中醫傳承分為三個層次:師生、師承、師徒。 “真正的中醫精髓一定是師徒才可以掌握的,必須在每一天對師傅的鞍前馬後中,才可以體會和領悟”。魯兆麟現在最小的徒弟剛剛上初一,用他自己的話講,自己最喜歡和徒弟們“聊大天兒”。或許,他的徒弟們就是在每一天的“聊大天兒”中,跟師傅學會瞭如何做人、如何處事、如何治病救人。

“中醫是經驗醫學,如果不跟在老師身邊,從做人上開始,那就很難學到他的精髓,道行比技術更重要”。邱琳認為,至少從目前來看,中醫還必須走師徒的方式,讓更多熱愛中醫的學生,能夠有機會到名家身邊學習,也成為了她日常工作內容之一。 “我們有一些比較好的名老中醫資源,我希望這些對中醫有追求的孩子,能夠學習到他們的臨床經驗”。

作為企業的公益項目,固生堂更是將為學生和中醫“結對子”,作為重點工作來進行。 “我們設置了固生堂名中醫傳承栽培獎學金,每年從廣州中山大學研究生學院的臨床學院,選擇20個學生,我們這邊再選20個導師,導師出門診的時候,學生去跟師抄方,導師出學術著作的時候,學生也幫忙編纂整理”。這種“師徒”學習為期一年,塗志亮稱,這樣做不僅有利於中醫臨床人才的培養,也有助於企業自身的人才儲備。

在職業人才的培養上,徐文波的想法相對大膽,她希望能夠引入日本的職業培訓機制,以職業培訓來促進中醫的傳承。

徐文波認為,中醫之所以無法與世界進行交流,是因為中醫沒有標準化和規範化。 “中醫太博大精深了,包括:天文、地理、哲學、人文……當我說想研究中醫的標準時,很多人都否定我,但是這件事我一定要做”。

徐文波計劃近期設立中醫培訓這一塊。當記者問及如何培養中​​醫的職業素質時,徐文波稱:“以診脈為例,如果我摸完脈再讓我帶的人摸,那麼他只會傳承我這一派。我希望通過職業培訓,讓他們知道各種各樣的診脈方法。我們會設計一些模塊的訓練,就跟打遊戲一樣,升級訓練。”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