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25日

夢裡不知身是客

釋迦牟尼苦不苦?

張庭賓

任正非苦不苦?柳傳志苦不苦?做一個企業領袖苦不苦?

沒有當面請教過柳先生這個問題,迄今尚未與任正非先生結緣當面交流,不知道他們自己心裡有多苦,或者有多甜。

世人可能覺得他們風光無限,號令萬千員工,出行豪車隨從,常常會見高官元首,處處為人尊敬,受人追捧……

可在身邊的人看來,他們可能很苦,身負巨大壓力而無以推卸,承受各方期望而難以推脫;日理萬機,夜以繼日,人生苦短,常在天涯,連常人的按時吃飯、正常睡眠都難以保障……

苦!此情此景下,身體不苦是不太可能的。那麼有甜嗎?今後有機會一定會當面請問他們。今天暫且放下,先說一說釋迦牟尼苦不苦。

釋迦牟尼是佛教的創始人,釋迦是種族姓,牟尼是“能仁”、“能儒”、“能忍”、“能寂”等,也即是“釋迦族的聖人”的意思。他生於公元前565年,涅槃於公元前486年,大約與孔子同時代,是古印度北部迦毘羅衛國(今尼泊爾境內)的太子。其天資聰穎,相貌雄偉,具足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無人能及,從小被父王母后捧為家族至寶。

成人之後,釋迦牟尼時常流露悲天憫人的情懷。其父王為此深感不安,於是為他娶來鄰國覺善王女成婚,為他修建了豪華的溫、暑、寒三座宮殿居住,選派一批絕色美女侍奉,歌舞宴樂不斷。以現代世人的眼光來看,這是口銜金湯匙,掉到蜜罐裡,夢寐而求之不得的。

19歲時,他不顧父王勸阻,毅然別離妻子,捨棄王位,四處求學解脫之道,後到尼連禪河邊的加閣山林中修苦行,他靜坐禪思,身不著衣,不避風雨,每日僅食一麥或一麻,達六年之久,身體一度極其消瘦。 30歲時,至伽耶村畢缽羅樹(後稱菩提樹)下結雙跏趺而坐,誓言不成佛不起座,禪定七七四十九日,豁然大悟,得大智慧、大圓滿,證無上菩提,得無上神通,成佛,成如來。

其成佛成聖之後,為眾多國王所敬仰,仍然苦行,嚴守戒律,每日一食,過午不食,和弟子一樣托缽乞食,沿街次第乞討七戶人家,如果這七戶人家沒有布施,則要一日不食。

以世俗欲樂的眼光來看,釋迦牟尼純粹有福不享,自討苦吃,果真如此嗎?

倘若釋迦牟尼沉迷於世俗之歡,這個世界可能就會多了一位在絕大多數史書上名不見經傳的國王,而少了一位窮盡宇宙精神的大哲學家和具有偉大精神感召力的宗教大師。世界文化史的軸心時代(公元前8世紀到公元前2世紀)就會少了一顆最完美最璀璨的明珠。

在釋迦牟尼的眼中,世俗欲樂都是短暫的,如過眼雲煙,如夢幻泡影。當19歲時,他走出王宮,在王城的東、南、西、北門,分別看到了生、老、病、死的苦楚與無奈,感受到愛別離(相愛的人不得不離別),怨憎會(厭惡的人不得不共處),求不得(很渴望而得不到)之苦;明白了歲月流逝,嬌膚勢成雞皮,紅顏必成枯骨,江山留不住代代英雄,一切世俗成敗榮辱奢華享樂都隨時光不斷逝去。

那麼,生命的真諦何在?人生的意義何在?我是誰?生從何來,死去何方?如何徹底擺脫生命的痛苦,達到無憂無慮的圓滿幸福?帶著這些問題,釋迦牟尼離開滾滾紅塵,求解答案;在開悟證果後,再入滾滾紅塵,化為精神燈塔,為億萬眾生照徹千萬年來去之路。

追根溯源,苦與樂,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標準,一種是以世俗身體享樂為標準,若以身體愉悅——美色、妙音、異香、絕味、膩觸和綺思,以眼前一時貪歡為無上所求,其勢必乘青春年少謀求物質享樂最大化,即豪車、美人、名酒、遊艇、私人飛機,通過外部奢華來證明人生的價值,來刺激身體愉悅,求歡愉演繹到極致,會酗酒、濫性、吸毒……快感的體驗週期越來越短暫,而過後的精神空虛和傷悲反而越來越漫長,肉體和精神雙重加速崩潰毀滅。

若以此種身體歡愉為歸宿,拜金主義,物質至上,人性更赤裸更獸化;“成名要趁早”、“我拿青春賭明天”、“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在我死後哪怕洪水滔天”,“道德幾毛錢一斤”等種種觀念都彰顯得“理直氣壯”。

另外一種是以精神長久幸福為標準。肉身的享樂雖然在那一刻似乎是真實的,卻如曇花一現,太過短暫。剛開上寶馬很興奮,可是很快習以為常,剛駕上豪華遊艇總想向朋友炫耀,可不久就失去了興致……

世俗欲樂根在情慾。 “一夜情”猶如露水,見陽光即消逝;情人之愛艷若桃花,過期即凋零;親人之愛雖如長柳,可是一方生命之冬降臨,萬千情絲皆飄落,越親愛越傷悲,越眷戀越孤寂……

紅塵之苦,莫過於病老將死之時,垂垂暮矣,病痛癡纏而無以擺脫,身體老朽而舉足艱難,甚至動一根手指都不得,死神日日逼近,恐懼時時煎熬。倘若“人死如燈滅”那還好了,一了則百了,可是若有靈魂,若有地獄,若有閻羅殿前的審判……那時後悔已經晚矣。

所謂貪生者必怕死;貪杯者常亂性;貪戀紅塵享樂,就免不了煩惱孤苦。就像月有陰晴圓缺,日有白天黑夜,歲有春夏秋冬,人有悲歡離合,此事萬古難全。

然芸芸世人,沒有品嚐總是嚮往;入局往往迷離,“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不知老之將至,死亡催逼;只有少數人,入而不迷,沉而不醉,歡後狼藉之刻,愈感孤獨寂寞,更加嚮往永離煩惱、靈魂無限寬廣自在的幸福彼岸。

彼岸之路何在呢?像釋迦牟尼一樣,捨棄“小我”、養育“大我”,捨棄愈“飲”愈淡的肉體貪歡,而追求越來越圓滿的精神幸福。厚仁如大山,寬容如大海,廣博如大地,圓融如星球,乃至將自己的靈魂擴張到整個宇宙,個人的小宇宙與自然的大宇宙融為一體。

若問任正非苦不苦,柳傳志苦不苦,不妨問一問大山,無數巨樹生於其上,凌烈寒風激盪其中,累不累?答案不言自明,一株巨樹只是大山肩上的一個毛孔而已。問一問大海,眾多巨輪漂洋過海,大海是否煩惱?答案不言自明,就像一把柳葉撒入湖中,湖泊焉能煩惱?

人的身體不可能成為大山,但人的精神可以;人的肉體不可能成為大海,但人的靈魂可以。明白了這個道理,這世俗之欲樂不再常樂,而是“迎風執炬,必為火燒”;精進負荷苦不再苦,而是如雞抱卵,孵化“大我”新生;精神幸福修煉之路先苦中作樂,再以苦為樂,進而樂不思俗,無所謂苦,也無所謂樂;最後樂即是苦,苦即是樂,無苦相,亦無樂相,無無苦相,亦無無樂相,掃一切苦,離一切樂,得無上精神圓滿。

怎麼做到呢? “無人相,無我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無了“人”“我”分別之心,也就無苦相,無樂相,因為誰苦誰樂呢——“我”苦“我”樂! “我”都不存在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怎樣才能“無我相”呢?佛法八萬四千法門,一個主脈——轉“小我”為“大我”,轉“大我”為“無我”,即轉肉體貪歡為追求精神幸福,養精神“大我”生長,極至靈魂包容天地自然,無在無不在,如如不動,了了長明。

對於一位負責任的企業家,企業就是“小我”向“大我”升級的開始,如果他是被動的,他會覺得越來越累,終會被壓垮累倒,精神崩潰,半途而廢;如果他是主動的,並自覺地修養“大我”,實際上也就是他修行菩薩道的起點,在“小我的苦”中開始作“大我之樂”,並向真正的極樂世界邁出了第一步。

苦不苦,樂不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肉體之籠”與“精神之鳥”


“我距離菩薩太遠,菩薩的苦樂觀不適合我。”

前面參悟了一下菩薩不同於凡人的苦樂之心。不過,讀過之後,估計會有不少人如是想——即使你說的是對的,也難捨眼下的物質歡愉,即使精神想放下,身體也會反對的。

是的,尋常人的肉身多多少少都是有物質依賴性的,若依其境界由低而高,分別為:毒品依賴,賭博依賴,網絡遊戲(精神毒品)依賴,香煙依賴;酒精依賴,饕餮依賴,性愛依賴;古玩(藝術鑑賞)依賴,最高境界是禪定依賴。香煙依賴往前為毒性依賴;美酒到性愛為正常依賴;到藝術依賴以上,可稱高雅依賴了。

什麼叫依賴?沒了它便輾轉反側,夜不能寐,魂不守舍。層次越低癮性越重,發作越凶悍,耗費的精氣神越多,得到的肉體快感越短暫,而事後的精神肉體虛脫越嚴重,距離徹底身心崩潰也越逼近。層次越高者則恰恰相反。

有位朋友,煙癮很大,一天近兩包,自知吸煙有害健康,因準備要小孩,故決意戒菸。他意志力很頑強,堅持了一個月,白天還能苦苦撐住,晚上做夢便一敗塗地——幾乎夜夜在夢裡到處撿煙頭抽,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猛吸兩口,通體舒泰,渾身細胞呻吟,幸福得都醒過來……才知原是南柯一夢。

一日相見,他問我怎麼回事,怎麼辦。我答曰:這是你的身體,或者說是“魄”在抵制你戒菸,用夢來誘惑你回到煙熏繚繞的“幸福”日子。

“人的靈魂力量分為魂(精神)和魄(體魄),”我解釋道,“魂是人的精神,是人的理智,是陽;魄是人的肉體靈力,是肉身所欲,是陰。常人是陰陽一體,魂魄糾纏,互相角斗而相互依存。”

人常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大腦理智告訴我們應向上進,但常有相反力量拉著身體向下流——所謂“越墮落越快樂”,其實它就是魄的本來面目。

“魄”的力量是如何形成的呢?它是被生活習慣養成的,是一種身體內環境的平衡。比如吸煙者喜歡香煙的刺激,多年來已經在體內,特別是肺裡養成了一個微生物的小環境,即各種細菌群落。它們依賴焦油、尼古丁而生,當人不再抽煙時,它們就斷了糧食,就會挨餓,就會亂咬抗議,讓你精神身體難過,輕則寢食不安,重則生出病患。我告訴他,其實戒菸最好的辦法是一點點戒,在不知不覺中讓嗜煙菌群成為“溫水中的青蛙”,逐漸喪失了​​動用魄力反抗你意志的力量。

千萬不要小覷身體裡的微世界環境。佛家有言:成菩薩成聖,要向外度萬千眾生,也要向內度萬千生靈,這些生靈指的就是身體內的微生物菌群。

吸煙習慣養成了嗜好焦油的微生物菌群,吃肉習慣則養成了另一個更普遍的嗜肉微生物菌群。有的人一日無肉不歡,有的人三天可戒,一周必定大快朵頤,亦是同理。因為內環境已養成了一個食肉菌群,你不給它們肉吃,它們就鬧事,讓你身體精神難受。只要有肉可吃,人與菌群可暫時相安無事。然而,人終有一天不能開口吃肉(死了),那它們就要吃宿主的肉,人的肉體就難免腐爛成枯骨。

有一種人肉身不腐,就是證果的聖人。安徽九華山是地藏王菩薩道場,近20年來出現不止一位的肉身四果羅漢或者菩薩。其在涅槃之前,會囑咐弟子同門,拿一個大缸將他們的禪坐遺體扣在裡面,三年後打開,如果不腐,就是證果的羅漢。其被塗上金漆,接受香火供奉;或者火化肉身,得舍利子,則是菩薩,傳證後世。

為什麼證果高僧的肉身不腐呢?是因為他們長年吃素,沒有任何不良的嗜好,可封閉所有孔竅避免向外洩露“精、氣、神”。體內沒有任何吃肉吃酒吃煙的微生物,也就是把體內的八萬四千微生靈都完全度化了,自然肉身不腐,成為聖蹟。

打個比喻,人的肉體之魄彷彿一隻籠子,人的精神之魂如同籠中之鳥。人的前世慧根果報不同,天生精神禀賦各異,猶如百鳥——麻雀、金絲雀、喜鵲、鴿子、貓頭鷹、孔雀、老鷹、鳳凰乃至大鵬金翅鳥,精神之鳥本是可以無拘無束,在天地之間自由翱翔的。

然常人的“精神之鳥”都被困在其“肉體樊籠”之中,有的人是一層籠子,有的人是多層的籠子——煙一層,酒一層,色一層… …籠子的材質也不同,有的人是鋼的,有的人是鐵的,有的人是木頭的,有的人是竹子的,有的人則如麵條。

凡人的“精神之鳥”一生都被困在“肉體樊籠”中,肉體依賴境界越低的人,其鳥籠之柱就越堅固,空隙就越小,吸毒是其極致——那是銅牆鐵壁幾無縫隙的黑獄,精神之鳥很快就會窒息而亡。

那麼人的“精神之鳥”如何能突破“肉體樊籠”,進入無拘無束、自在的自由飛翔狀態呢?一句話,精神之鳥日益強大,而肉體樊籠越來越脆弱,終有一天,精神之鳥會破籠而出。

怎麼實現呢?需要雙管齊下,且相輔相成。

一是精神之鳥接受艱鉅的挑戰,苦難的磨礪,使意志力日益強大。苦難是最好的老師,苦難是意志的最好補品——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二是化“肉體樊籠”的能量為“籠中之鳥”的成長力。用道家語言就是——“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通過經行或禪定,將人後天的生命精華(男為精子,女為卵子)轉化為先天真氣,由先天真氣再滋養精神之鳥,讓精神羽翼不斷延展,乃至擴張到廣大虛空,最後與宇宙至道合二為一。

這其中,最關鍵的第一步是“煉精化氣”、“百日築基”。若要做到,便要少吃肉,乃至不吃肉,因為肉食中均有動物性激素,人體內無法消解,必須外洩,會帶著人的先天精氣外溢,精氣外洩虧損,“煉精化氣,煉氣化神”便從根本上被釜底抽薪了。

其實,佛學所講不殺生不吃肉的真正要義正在於此,魔法千方百計混淆視聽,顛倒黑白也正在於此——在這個關鍵點上,佛法與魔法的交戰最為激烈——對常人而言,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是典型的穿著袈裟的魔法。

那麼是不是坐禪修道,人的肉體就不快樂了呢?非也,人的世俗之樂,或者說後天之樂,莫過於男女性愛高潮,但那隻是短暫的後天快樂;佛學講,坐禪至初禪天、二禪天時,其樂綿綿不絕,人世間的所有欲樂都不能及其萬一。

這是為何呢?常人是魂與魄相鬥相依,凡人的肉體是父精母血陰陽和合(藏傳佛教稱之為紅菩提和白菩提)。世俗性愛高潮是男女二人後天的陰陽融合體驗,必須雙方性情身體默契配合,高潮短暫而代價高昂。而一個人自己禪定到初禪天、二禪天,其自身體內的父精母血的先天真元全面融合,全身的紅白菩提完全融化為一元,會體驗到連綿不斷充滿全身的極致快感——這是最高明的破“魄”之法,在“魄”的最大快意中讓樊籠徹底消散……

禪定到初禪天和二禪天的人,在佛學裡已被稱為天人了,即達“天人合一”之境,這個人雖然在我們身邊,其實已經是成仙了。然而這並不究竟,當境界再超越,由二禪天入三禪天時,這種極端的慾樂就會消退,就進入了“煉神還虛”的境界,靈魂就進入了無邊無際的安詳無憂之中。這時,男人就是純陽真人,女人就是純陰真人,人的靈魂就可以離開肉身自由飛翔了。

由此可見,佛學是絕不虛偽的,它指出了人下流墮落是因為性,而上行成佛成聖也因為性,不同的是,一個是順著慾望之河而下流,另一個是逆著慾望之川而上行,絕不會像某些儒生那樣——在人前對性面紅耳赤,在人後對性不亦樂乎。

做一個企業,成為一個企業領袖,何嘗不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呢?因而,其與菩薩道有天然相合相生之處。溯流而上,如果沒有紅塵禪心的菩薩道,就很難從心力上化被動為主動,一旦心智動搖,就往往不知被滾滾洪流沖到哪裡去了。

真正明白了“紅塵禪心”之道,就會恍然大悟,生命的真諦原本如此,自由的彼岸就在前方,僅僅是為了自己,那也是必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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