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14日

歷史的懲罰

日本大地震:人類文明的最後警鐘?

2011-03-15

博主按:在日本大地震後,筆者回顧昔日的一篇文章——2009年11月15日,為《第一財經日報》5週年特刊“東方的光:從2009再出發”撰寫的這篇文章,頗為感慨。這個選擇題,過去兩年顯然很少有人在意。不知道在汶川地震,在海地地震,在智利地震,在日本9.0級人類前所未遇的大地震後,人類是否能重新思考這個最重要的課題——人類文明的可持續生存問題。未來或許真像某些大預言所說的那樣,如果人類再不努力尋求改變,可能不再會有機會能夠改變。

每一個地球人都有義務回答的問題

選擇題:人類將要生存還是毀滅?

張庭賓


5年之後,我們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探討世界的興亡與人類的命運,在我們自己創造的媒體平台上。儘管仍會迎來無數的譏笑。
不知從何時​​開始,中國人已經不會討論人類的命題。不知從幾何時,輿論越來越聚焦於金錢、色情和毒品。金錢瘋狂地追捧網絡遊戲,一夜暴富神話刺激出了前赴後繼的精神鴉片製造者,卻很少人關心那些沉淪於網絡間的青少年遊魂;某一個男影淫亂了10多位女星,“香艷”的照片在網上鋪天蓋地,無數眼鏡發瘋式地追看;某一位導演,在聚眾吸毒後,沒幾天就出來了,反成明星中的明星,再來一段女兒抱著父親原諒親人的淚情戲,比以前更紅更紫更出名!
這一切正像道盛和夫在《活法》一書開篇所寫:我們現今生活在紛亂如麻、前途未卜的“不安分時代”,豐衣足食卻禮節不周,充分享受自由,有時卻倍感閉塞。社會瀰漫著頹廢、悲觀的氛圍,甚至有人甘願成為醜聞的主角,甚至會去犯罪。
我們以前是這樣的嗎?好像不是,那時的我們缺衣少食沒自己的房間,但我們純淨地歡唱著“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我們懷抱未來美好願望悠揚清唱“在希望的田野上”;我們也曾深情留戀而豪邁不羈地吟唱“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指著大海的方向”。現在的人們山珍海味、開私家車、住大房子,靈魂卻如空氣一樣越來越渾濁。究竟那一個更幸福?那時的我們肚皮癟癟討論“21世紀是否是中國人的世紀”,現在的“精英”往往大腹便便用曖昧的眼神掃描周圍最刺激的獵物。究竟那一個更像一個真正的人,而非一身西裝革履的獸?


湯因比:放縱物慾只能導致人類的滅亡


我們早已忘記了昔日的夢想和追求。
在1980年代的後期,一種亢奮的情緒夢想​​在中國知識精英中激盪,因為一顆思想的小行星撞進了中國,激起了知識階層的層層反響。這顆小行星就是1985年出版的《展望21世紀》——這是一本指引人類走出毀滅性命運的書。
20多年之後,它早已消失在知識精英的視野中,“精英”們整天忙碌於為富人說話,為窮人“辦事”了,早已不把人看成一類了。我在上海知名的人文書店和噹噹網上已經遍尋不得,只有淘寶網上有唯一一個提供複印版的。
這本書是一次東西方大師的頂尖對話,時間是1974年。一方是西方偉大的歷史學家,也是最後的思想家阿•湯因比,當時已85歲的最後歲月;另一方是正當盛年的日本天才思想者池田大作,兩人倫敦暢談10日,談天說地,博古論今,從東方到西方,從人性到天道,從政治、經濟、貨幣到宗教,堪稱人類最後一次偉大的思想碰撞。
在這次對話中,湯因比清晰到沒有異議地說:“將來統一世界的大概不是西歐國家,也不是西歐化的國家,而是中國”。儘管作為日本人的池田聽的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但也清晰地理解了湯因比的想法——“博士談到世界被統一在一個政府下的過程時,反復談到可能會以中國或者中國統治原理為原動力,作為核心;並設想在達到這一目標的過程中,也許需要出現出類拔萃的獨裁者發揮作用。您還期待著出現一個新的世界宗教,作為大同世界各國人民的精神紐帶”。
“21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那時的中國知識精英們把這次對話凝練為這樣一句口號。然而,今天回望,當時我們並沒有真正聽懂多少。今天再讀,我們或者會有更深切的體會,但是我們已經讓它扔在連眼尾光都掃不到的角落,蒙上了厚厚的塵垢。
“對今天的危機,(我們)表現出可恥的軟弱所帶來的不道義的影響,無疑將使年輕一代的心靈荒蕪。青年人感到沒有生路而自暴自棄或反叛社會。使生命以各種形式毀滅。年輕人對先輩們不能解決各種社會問題因而只好自己承受的殘破局面束手無策”——對照中國今天大學畢業生工資越降越低,而房價節節驚人高攀的強烈反差,我們能不驚嘆於大師的預見力。
“例如生活汽車化問題,企業每年都在宣傳更新產品,推銷新車,甚至巧舌如簧地宣傳不乘最時新的汽車就失現代人的身份。受到這些宣傳、信息的左右,若不能自主,只是按照自己的物質慾望去生活,那結果就只能招致自己和人類的滅亡。”——池田的這段話是對當今中國越來越多的“車奴”多麼透徹的寫照。
儘管自稱很悲觀,但力圖給人類指出最後希望的湯因比老人說:在所謂西方發達國家的生活方式中,貪欲是作為美德受到讚美的。但我認為,在允許貪欲肆虐的社會中,前途是沒有希望的。沒有自製的貪欲將導致自滅。他預言:“這些國家即或當前比發展中國家富有,但最後實際上也許會更貧困。”
湯因比對於西方發達國家的預言,在過去的30多年中,實際上一直是被恥笑的,至少西方的主流精英們是以貪欲的行動在恥笑他。然後,30多年對於歷史只是一瞬間,一場不亞於1929年的大危機降臨了。這是天道的報復,還是歷史的懲罰呢?


帕特諾伊:最富有的混蛋也是混蛋


“試想,你一年賺50萬美元,這份工作的唯一的缺點就是使你變成混蛋,你會辭去這份工作嗎?”
是的,在1974年兩位大師憂心忡忡地討論人類未來的時候,發達國家精英們的貪婪才剛剛大爆發。因為在3年前的1971年,美國宣布了取消美元與黃金的掛鉤。美國成了一個只要開動印刷機印美元,就可以買全世界的物質財富的超級特權國家。當越來越多的美元被印刷出來,就需要有人將這些沒有任何內在價值抵押的綠紙賣給世界各國人民。這造就了摩根士丹利等華爾街投行的急速膨脹。華爾街爆發出了大量的金融精英。弗蘭克•帕特諾伊是其中之一,他在1995年開始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他後來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寫下了轟動一時的《泥鴿靶》一書。
這時的他已經相信自己過去若干年的角色都是騙子。他在《泥鴿靶》中寫到:“我確信每件事都是騙局,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這樣認為。衍生品是騙局,投資銀行業是騙局,墨西哥和日本的金融體係是騙局,就連東京帝國酒店也是騙局。這真令人沮喪。”
帕特諾伊的東京之行確實滿足了帝王般的物質慾望。 7500美元的頭等機票;每月1萬美元的住房補助;無限制的餐費和招待費,有同事誇張地說每星期要1萬美元,6片生魚片的價格是100美元。公司在東京帝國酒店為他訂了頂層的套房,為其3週。這家酒店是世界上最昂貴的酒店之一,可以直接俯瞰日本天皇的宮殿。在他的眼中,東京是一個窮奢極欲的地方,令他震驚的是,東京有鞭子和鎖鏈的黑暗面,花3萬美元,就可以用帶堅釘的皮帶血腥抽打少女。 “當然,交易佣金遠遠超過這項成本”。
帕特諾伊們去東京,他們不是去拯救即將沉沒的日本。恰恰相反,他們是要去摧毀如日中天的日本經濟的。他們帶去的是一種叫“股指期貨”的金融核彈(這種武器現在也正被極力推銷給中國),他們把這些核彈賣給了不明真相的日本金融機構和企業,然後在1990年日本金融泡沫的最高點引爆了他們。其後果已經眾所周知,日本的股價後來下跌了66%,房價下跌了85%,無數日本家庭、企業和金融機構破產,唯一賺的盆滿缽滿的就是製造了這種“空頭衍生品”的華爾街投行們。
衍生品部在摩根是最被艷羨的部門,但其實這個部門不創造任何一點點的真實財富,它所贏的都是別人所輸的。而在帕特諾伊看來,衍生品部幹的事,就是針對客戶的人性弱點,製造他們看不懂的合約,請他們入甕,令客戶把錢輸給自己。他們的客戶包括銀行、政府和養老基金。在兩年前,這一幕對中國人來說是似乎是遠在天邊,但是,此金融危機之後,中國數以千計的企業和富豪成為類似的犧牲品。
這種顯然的欺詐難免會使人良心不安。然而投行的領袖們有辦法——既然是良心不安,就把良知給徹底擊碎。資深董事組織了鋪張的公款旅遊——到巴拉圭打鴿子,在向農民付費後,他們可以隨意向幾千隻象徵和平和善良的鴿子進行屠殺。 “獵鴿是出色的訓練,是為了使人為更加愉快的殺戮所作的準備。而現實生活中,複雜衍生產品的“彈片”將刺穿富有的、毫無懷疑的“人鴿”的胸膛。作為這種屠戮的更方便的推廣,摩根士丹利每年組織一場對於泥塑“鴿子”的射擊比賽,在漫天飛舞的泥鴿殘碎的肢體中,人性中潛伏的豺狼獸性血液沸騰。正是這群瘋狂的人,在1993年-1995年間,一共賺了10億美元,平均每人1500萬美元。當然,這與十年後金融衍生品最後的瘋狂相比,又是小巫見大巫。
然而,這一切並沒有將帕特諾伊徹底改造成人獸,他反而越來越沮喪——“就算我們是世界上最富有的混蛋也改變不了我們是混蛋的事實”。他終於還是選擇了辭職,離開了那棟在9•11事件中被撞坍塌的大廈,並將真相大白於天下。
另一位懺悔者是《一個經濟殺手的自白》的作者約翰•帕金斯。他寫道:“經濟殺手(Economic Hit Men)是指那些拿著高薪的、頂尖的專業人士,他們從世界各國攫取數以千億計的金錢。這些錢,通過某些國際的援助機構,裝入到美國各大集團公司的金庫和少數控制全球自然資源的顯赫家族的口袋中。經濟殺手用盡各種高明的手段:偽造財政報告、操縱選舉、賄賂、敲詐、色誘乃至謀殺,在經濟全球化的時代,其規模空前龐大,令人恐怖。我清楚這一切!因為我就曾經是一位經濟殺手!”
帕金斯以親歷體驗痛苦反省證明了湯因比的擔心:(這種恐怖襲擊體系)的操縱者並不是只是人,而是由一個被他們視為真理的理念——經濟增長會讓人類受惠,而且增長越快,這種受惠的層面就越廣。在這種觀點的操縱下,其結果必然是:那些最擅長玩弄經濟手段的人,將從中受惠;而那些貧困的人,卻注定更加貧困。他們利用他們的金融和政治勢力,力保我們的學校、企業和媒體同時支持這個謬論以及由其產生的推論——現在的全球文明就是一部碩大無比的機器,這機器需要不斷地加油和維修,而且這部機器還會越來越大,大到連我們的肉眼都無法辨別的程度,而最後的結果只有自我毀滅。 ”


道盛和夫:天堂地獄的區別在於“善心”


懺悔是回歸心靈幸福的開始,與帕特諾伊相比,道盛和夫已經接近了終極的神聖精神幸福,儘管他年輕的時候也差點進入了日本黑社會。
道盛和夫坦白道:我也有過不體面的經歷。我在就業困難時期大學畢業,因為沒有關係,參加了很多招聘考試,結果都不合格,就業就一直定不下來。於是我便萌生了敢當“知識浪人”的想法,與其生活在弱肉強食的不合理的社會中,還不如在人情事理厚道的黑社會裡廝混。
他這樣回顧總結當初的決定:如果真的選擇了那條道路,草草發跡,也許已經成為了一個小集團的頭目。但是,在那個世界中不管如何進步,根本的思維方式是消極的、歪曲的、邪惡的,因此,絕對不會幸福而且也不會度過一個豐富的人生。
現在沒有人能否認道盛和夫擁有一個豐富而幸福的人生。在他選擇了技術創業之路後,將全部身心投入到創造之中,他自言屢屢得窺“宇宙法則”的驚鴻,一手締造了兩家全球500強的企業,被稱為日本的“經營之神”。
65歲的時候,他終於大徹大悟,重新思考了人生的意義,想擁有真正的信仰,於是,決定出家,皈依佛門。
“當有人問'人為什麼來到這個世上'”時,道盛和夫寫道:“我會毫不猶豫地、毫不誇耀地回答:'是為了比出生時有一點進步,或者說是為了帶著更美一點,更崇高一點的靈魂死去。'哪怕只是一點點。在生與死的夾縫中,積德行善,陶冶情操,這樣,與出生的起點相比,處於終點時的靈魂品格至少要有所提高。我認為這就是自然或者宇宙授予我們生命的目的。”
與100年前,德國哲學家尼采宣布“上帝死了”,道盛和夫重建了自己內心的信仰和天堂。
“上帝死了”是西方一切貪婪肆意的源頭。那些聰明絕頂的精英無望上“天堂”,那他們就不在乎下“地獄”,必然倒向在活著時極盡手段佔有錢財,窮奢極欲地物質享樂,這是華爾街所代表的貪婪暴斂文化的根源。然而,恰恰是因為這種人對人無底線剝奪,人對自然無底線剝奪的生存方式在全球急速擴張,人的物質需求乘數級地膨脹,而地球村能夠供給的物質資源已經達到極限。如此一來,在地球村的倒逼機制下,人與人、國與國之間的衝突必然更加激烈,在核戰國時代,這意味著人類隨時可能遭遇滅頂之災——這一結果也正是池田所警告的:“人類力量所創造的文明背叛了人類自己,也正將這種文明送進墳墓”。
生機和出路何在呢?湯因比指出:我們只要在精神上努力克服自我中心主義,明明是有能力自救的,可卻偏偏不這樣做,這就越發可恥。
湯因比相信,人類自我拯救的唯一出路在於信仰和宗教。而日本人池田也很認同——“需要一個把世界各民族結成一體的宗教或者哲學,這是我的強烈信念。為了宗教上或者理念上的統一,也許還需要一個領導力很強的人物。這應該是宗教或者哲學理念上的領導者”。
“自我克制才是宗教的神髓”。道盛和夫正是以自身的行動踐行著湯因比的猜想——皈依後的他坐禪、化緣、持戒。他深信:在我們的內心深處,有“真我”,周圍纏繞著“靈魂”,而“(動物)本能覆蓋在“靈魂”的外側,人心靈深處的幸福來自於真我,而只有通過遏制貪欲,完善靈魂,真我的花朵才會幸福綻放。
如果上述說法難以理解,那麼道盛和夫先生還在《活法》中轉述了一個來自中國的故事,讓我們知道什麼是人間的天堂和地獄:
“地獄和天堂各有一個同樣的大鍋,鍋裡煮著鮮美的麵條。但是,吃麵條很辛苦,因為只能使用長度為一米的長筷子。住在地獄裡面的人,爭先恐後地想先吃,搶著把筷子放到鍋裡夾麵條。但筷子太長,麵條不能送到嘴裡去,最後就搶他人夾的麵條,你爭我奪,麵條四處飛濺,誰也吃不到自己跟前的麵條。最後每一個人都因為飢餓而痛苦不堪。天堂則相反,任何人一旦用自己的長筷子夾住麵條,就往鍋對面的人的嘴里送,大家輪流幫對方夾麵條。所以天堂裡的所有人都能從容地吃到麵條,每個人都心滿意足。”
其實,對於湯因比、池田大作、道盛和夫而言,人類未來的道路怎麼走,也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選擇題,選擇前者,就是現實的地獄,未來是世界的毀滅;選擇後者,就是人間的天堂,未來是文明的新生。
倘若有天堂,湯因比一定在那裡望著東方,望著我們,以充滿希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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