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8日

美元戰爭還能打多久

2011-11-6

美元戰爭還能打多久  

喬 良  

9月中旬,名為“占領華爾街”的示威行動在美國金融中心華爾街刮起“風暴”,抗議金融業的貪婪、美國政治的權錢交易和社會不公。隨後,這一抗議活動迅速蔓延,波士頓、洛杉磯、華盛頓……最終演變成“占領美國”。雖然懸殊的貧富分化是這次示威的主要原因,但美國的金融政策才是深層次的根源。而美國的金融政策又是美國國家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著名軍事專家喬良少將為我們條分縷析,透過美國民眾的“集結號”,看美元的戰爭性。
——《世界軍事》雜志  

“綠紙”掠奪世界  

兩次世界大戰後,美國完成了歷史上最強勢的帝國崛起。但與史上所有帝國不同的是,這個新興帝國沒有走其他帝國通過侵占別國領土、掠奪別國資源以及奴役別國人民的方式來積累財富的老路,而是用金融手段從全球向美國轉移財富,更具體來說——就是向世界輸出美元,讓財富流向美國。
這種新型金融殖民方式,遠比老牌殖民帝國那種赤裸裸的掠奪來得更為隱蔽,也更符合美國向全世界標榜的自由、民主形像。而要想使這一體系良好運轉,只需要一個必要條件——美元霸權地位的穩固。
美元霸權的確立,始於1944年“布雷頓森林體系”的達成。這一體系的實質是:以黃金為錨,美元作為唯一的國際儲備貨幣與黃金掛鉤,各國貨幣則與美元掛鉤,並可按35美元 一盎司 的官價向美國兌換黃金。同時,也就確立了美元作為國際貿易清算支付手段。這一體系賦予了美元基准貨幣和主權貨幣雙重身份,作為世界的基准貨幣,美國有義務控制美元的發行,保持美元彙率穩定;而作為主權貨幣,當美國的經濟遭遇困難時,會很自然的超發貨幣,使得美元貶值,將風險轉嫁給世界。這一 “一僕二主”的悖論式貨幣特性,早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就被富有遠見的美國經濟學家特裡芬所發現,並因此被稱作“特裡芬難題”,這一難題日後給美國帶來了巨大的利益,而同時又給全世界帶來巨大的麻煩,此時還沒有被世人充分認知,因為此時,黃金還可以對美元這艘大船,發揮錨定作用,美國人還沒有獲得隨意印刷美元的權力,黃金還在制約美元:每印刷35美元,必須有 1盎司 的黃金儲備。  

情況在 1971年8月15日 這一天發生了變化,當時的美國總統尼爾松宣布美元與黃金脫鉤,實際上宣告“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瓦解,然後,美元的印刷如脫韁野馬,開始了其瘋狂奔跑的歷程,美國政府無節制地開動印鈔機,用沒有黃金背書的紙幣占盡了全世界的便宜。美國政府當然明白,超量印鈔就是自掘墳墓,當美元貶得一文不值時,整個美國都將陷入崩潰,但美國政府同樣認定,憑借著強大的科技創新力和軍事實力,仍然可以保證美元的信用。有了這兩大因素保駕護航,已經成為一張“綠紙”的美元依然可以作為硬通貨在全世界暢通無阻。  

同時,美國政府還安排了一記強有力的後手,1973年,為了減少美元信用下降的風險,時任美國財長的西蒙與歐佩克官員達成了一項重要協議,將美元作為全球石油資源唯一的計價和結算工具。這一協議,讓剛與黃金脫鉤不久的美元轉眼又與全世界最重要的能源緊密聯系在一起,為美元的霸權地位加上了一道保險,自此之後,隨著世界經濟發展所需要的石油量加大,對美元的需求也相應越大,在世界貨幣博弈中,美元再次擁有了無可比擬的優勢。  

美元與黃金脫鉤,讓美國擁有了無限鑄幣的可能,而美元與石油掛鉤,則又使全世界對美元有了無限需求的前景。這兩大舉措不可避免地使美元愈漸“量化寬松”,從而產生了強烈的溢出衝動。為美國全球尋利,在世界範圍內尋求其國家利益的最大化。為此,美國拋棄了凱恩斯,選擇了自由市場經濟理論,讓其為美國式的全球化開路。  

在這一輪美國式的全球化裡,為使地球人對自由市場經濟理論更為信服,美國人又把大衛·李嘉圖的比較優勢理論推向世界,推動了繼農業大分工和工業大分工之後,第三次全球產業大分工,把世界分成兩方:一方是美國,其優勢是生產美元;另一方是除美國外的其它國家,其優勢是生產用美元交換的產品。  

這樣的交易看似公平,美國在得到商品的同時也付出了美元,例如,中國把一輛山地車以105美元的價格賣給美國,在美元跟黃金沒有脫鉤的情況下,這105美元意味著 3盎司 黃金,雙方各取所需;但當美元跟黃金脫鉤後,這105美元的實際價值變為多少呢?——11.8美分,背後不再有黃金支撐的美元,其價值只剩下了美元的印刷成本,不論是100美元還是5美元面值的鈔票,印刷成本都是同樣的5.9美分。  

這可以解釋為什麼從1971年到現在,40年的時間裡有37年美國都處於貿易逆差狀態,美國政府並非沒有能力扭轉貿易逆差,而是根本不願意糾正,美國貿易逆差數額越大,表示著美國用一張“綠紙”從全世界掠走的財富越多。然後美國還可以用巨量的貿易逆差指責別國對美國的不公平貿易,這真是典型的“苦肉計”。  

而當美元貶值速度 “日新月異”時,在美國掌握定價權且為並購各類有價值的資產設立重重障礙的情況下,像中國這樣的美元儲備大國要想讓手中積累的美元減少貶值帶來的損失,除了購買美國國債外,幾乎沒有更好的方法。  

經歷了一個如同循環水系統式的流轉後,其他國家賺到的美元最終回流美國,為美國經濟帶來了巨大的流動性,而世界經濟的發展,也在這一循環中被美元牢牢“綁架”。  

戰爭中的美元陰影  

美國並非酷愛戰爭,但美國需要戰爭。需要戰爭,是需要維護美元的霸權地位,為美元而戰,這就是美式戰爭的全部秘密。過去的20年間,美國是世界上唯一連打過4場對外戰爭的國家,人們回溯歷史時不難看到,幾乎每場戰爭中都有美元若隱若現的身影。  

2003年3月,美國以伊拉克隱藏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並暗中支持恐怖分子為借口,繞開聯合國安理會,公然單方面決定對伊拉克實施大規模軍事打擊。伊拉克戰爭引發了世人普遍的質疑和反對,被認為是美國為了獲取石油而挑起事端,然而美國占領伊拉克後,卻沒有從伊拉克免費拉走一桶石油,這讓分析家們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幾乎沒有人把戰爭使油價飆升這一顯而易見的事實,與另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事實聯系起來觀察,那就是:在伊拉克戰爭之前,國際原油市場油價為38美元/桶,戰爭結束後,油價飆升至接近150美元/桶,在全球油價用美元計價的前提下,石油價格上漲3倍多,實際也就相當於美元需求提高了3倍多。當全世界需要更多的美元去購買石油時,收益最大的除了產油國,就是美國政府了。美國政府通過戰爭打出了全球的美元需求。  

而另一個更被人們忽略的事實是,在海灣戰爭後,被美國和西方用禁飛區和經濟制裁擠迫得走投無路的薩達姆,在獲得聯合國“石油換食品計劃”的許可後,迫不及待地宣布改用歐元做為伊拉克石油的結算貨幣,這一激怒美國之舉,最終導致了伊拉克戰爭的爆發,並把薩達姆送上了絞刑架。而當小布什總統宣布伊拉克戰爭大獲全勝之際,美國人也順便脅迫在美國刺刀下誕生的伊拉克“民主政府”,把石油結算由歐元改回了美元。這就是美國人在“伊拉克正義”戰爭所追求的“正義”。  

1999年3月,以美國為首的北約指責米洛舍維奇的南聯盟政權在科索沃屠殺了9萬阿族平民,隨後在“人權高於主權”的旗幟下,以進行人道主義干預為名,對南聯盟政權進行了為期78天的空襲,戰爭直接造成米洛舍維奇政權的垮台。戰爭過後,所謂“大屠殺”被證明只是一個謠言,那麼,美國“大打出手”的真實目的究竟何在?  

在這場戰爭開始兩個月前, 1999年1月1日 ,歐元正式啟動。歐元和美元的當時彙率是1:1.07。在歐元出現之前,美元是世界上唯一的儲備貨幣、基准貨幣,全世界所有國家的貿易結算貨幣幾乎都是美元,這意味著美國是唯一擁有向全世界征收隱形鑄幣稅權力的國家。而歐元的出現,意味著一個龐大的歐元經濟體從此後不再由美國人征收鑄幣稅,歐元做為另一種國際結算貨幣的前景更讓美國憂心忡忡。這對美國來講,其打擊不僅僅是鑄幣稅的損失,更是對美元霸權根基的動搖。由此不難看出,美國主導的科索沃戰爭,其實質便是為了狙擊歐元,確保美元霸權唯一性的延續。科索沃戰爭結束後,歐元兌美元的彙率已變為1:0.82,歐元大跌約30%。  

與此同時,這場爆發在歐洲腹心地帶的戰爭也成為歐洲經濟的噩夢。因為戰爭直接導致了歐洲投資環境的惡化。科索沃戰爭爆發之前,大約有7000多億熱錢在戰雲密布的歐洲大陸游蕩,戰爭打響後,7000多億熱錢中有4000多億立刻從歐洲抽逃,其中2000多億流向美國,直接支持了美國已經連續90多個月的經濟繁榮,另外的2000多億則去了香港,蹊蹺的是,恰在這個時候,美國人用5枚精確制導炸彈“誤炸”了中國駐南聯盟大使館,一個星期之後,滯留香港的2000多億熱錢從香港抽逃,最終也全部流入了美國,美國用炸彈像驅趕羊群一樣驅趕資本,直至將其圈入美國。  

難怪歐盟官員事後哀嘆道:“科索沃戰爭是一場需要歐盟認真反思的戰爭。”  

美國慣用的這種以軍事手段改變別國投資環境、改變資本流向的手法,還出現在了阿富汗戰爭中。“9·11”事件發生之後不到2個月,美國就打響了阿富汗戰爭,在世人眼裡,這是美國的復仇之戰,但其中同樣晃動著美元的身影。  

“9·11”事件發生後,全球的投資人突然對全世界最安全的投資環境——美國產生了疑慮,很快,約有3、4千億美元資金撤離了美國,對於美國這樣一個極其重視資本項目順差及其流動性的國家,這種要命的局面是無論如何不可接受的,美國迫切需要做點什麼來挽救投資者對美國的信心,而戰爭,是最便當也最適合不過的工具。當第一枚巡航導彈落在阿富汗的土地上,道瓊斯指數就在短期下探後很快回升,華爾街響起一片喝彩聲。隨著戰況進展順利,大量撤離的資金又陸續回到了美國,這場戰爭重新打回了全世界對美國投資環境的信心。  

成也美元敗也美元?  

當互聯網把全球連成一個整體時,敲幾下鍵盤,就可以完成成百上千億美元的轉移,這種幾乎以光速運行的資本流動,是航空母艦和超音速戰鬥機無法企及的。美國人急需找到一種能與資本流速相匹配的快變量手段,才能把全球資本的流動緊緊把控在自己手中。  

為此,五角大樓對其軍事力量提出了新的要求:盡快建立“全球快速打擊系統”。這一系統要求美軍的軍事打擊能力,能比航母為代表的傳統軍事手段更快捷地打擊地球上任何目標,打擊時限也一再縮短,從號稱1小時打遍全球,縮短到28分鐘打遍全球。  

盡管持續3年的金融危機,讓美國的整體實力有所下降,導致美國軍費也已捉襟見肘,比如原定采購381架F-22戰機,現在減為187架;原定建造33艘新型驅逐艦,現在變成3艘;原准備用140億美元部署TMD、NMD導彈攔截系統的攔截導彈,現在計劃取消;原准備生產140架飛遍全球不加油的C-17“環球霸王”運輸機,現在也已停產……  

然而,從五角大樓傳出的另外一些信息,向人們揭示了美國軍界的新動向,無論是建立空天司令部;還是建立全球第一支網軍;或者是正在研發的5倍音速的巡航導彈……都表明五角大樓並未由於經費緊張而放棄其對提升戰力的渴望。而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注重美軍的速度——從部署的速度到打擊的速度。  

這一速度的意義在於,它基本上可以跟上資本流動的速度。當大氣層返回式彈道導彈或五六倍於音速的巡航導彈落在地球的某一點上時,這一地區的投資環境就會迅速改變,驚慌的投資者們會迅速把資金撤離,同時也不可避免的,成為被美國驅趕的“羊群”。  

但即便如此,曾經“橫行天下”的美元已不再犀利如昔。從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的那一刻起,美國走上了向世界大肆出口美元的道路,所帶來的結果必然是債務擴張。高企的債務並沒有讓美國第一時間警覺,靠發行一張“綠紙”來攫取財富的滋味美妙無比,那不斷刷新紀錄的債務數字,看上去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中國有句老話叫:“積重難返”。任何一個經濟體,小到家庭、企業,大到國家,其債務擴張總是有極限的。  

2010年,美國GDP約為14.6萬億美元,而美國國債規模累計已達到14.3萬億美元,如果將外國美元儲備、對外援助、企業海外投資以及其他國內債務統統包括在內,美國的債務約為50萬億美元左右。美國的擴張和承受能力均已經接近了極限。  

隨之而來的是一系列社會問題——失業率上升、物價增長、公共預算緊張……,美國民眾對政府的失望達到一個新的高度,在“占領華爾街”運動的游行民眾中,“要就業不要戰爭”的口號震耳欲聾,有的民眾更直白地表示不滿:“在利比亞打仗,在阿富汗打仗,在伊拉克打仗,還好意思削減教育、公共項目預算!”  

美國政府為了緩解這一困境,今年8月美國國會最終通過提高其國債上限2.1萬億美元後,美國政府又將面臨未來十年間縮減2.5萬億財政開支的限制,其中軍費一項,削減3500億美元。這意味著美國本已捉襟見肘的軍費,還將每年壓縮350億。相當於每年削去一支航母特混艦隊的經費。這對需要繼續維持其全球軍事存在,特別是“重返亞洲”加強在亞太地區存在的美軍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這一措施引發了美國軍方的震動,新任國防部長帕內塔表示,這一削減幅度“將給國家安全、我們的軍隊和軍屬以及我們軍隊保衛國家的能力造成真正損害”,“對身為國防部長的我、對總統、對我們國家的領導人而言,這一結果完全不能接受。”  

今天的美國是一個建立在紙幣上的帝國。在美國國內,70%左右的就業人口從事的都是金融業或金融服務業。這種金融業比重畸高的“去工業化”經濟模式,已讓美國的國家安全與金融安全融為一體。要讓這個帝國不垮塌,就必須保持美元的霸權,就需要不停地用軍事手段來“保衛美元”;但事實又證明,這一模式不可能永久下去,在這種模式之下,其國內貧富分化日劇:美國1%最富有的家庭擁有全國私人財富的34.6%,而80%最底層的家庭僅擁有全國私人財富的14.9%,這種收入上的巨大落差,將嚴重動搖其國內穩定的根基。  

成也美元,敗也美元,“出來混,總是要還的。”美國已走到需要調整其美元化生存的關鍵時刻。下一步,美國將如何脫困?是“戰爭脫困”,還是“賴賬脫困”,抑或是改弦更張?全世界正在拭目以待。而對世人來說,更重要的是對美國可能祭出新的招數,保持足夠的警覺和未雨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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