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8日

強勢美元?

文章發於:烏有之鄉
更新時間:20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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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勢美元:一個沒穿衣服的皇帝



江湧 



在美元跌跌不休的情勢下,美國財經高官甚至連奧巴馬總統本人都在不斷重複一個連他們自己都沒有底氣、甚至根本就不相信的陳詞濫調——支持強勢美元政策,強勢美元符合美國利益。長期以來,美國一直依照國內相關集團利益最大化、國家利益最優化來確定美元匯率。如今,強勢美元不再而弱勢美元重現,這不僅是美國政府的主觀。選擇,更多的是世界局勢的客觀使然。如此,要求美國政府保證美元資產的安全,又有多大現實的力度呢?


美元強弱得看美國的需要

戰後,美國利用“美元荒”,通過布雷頓森林體系製造美元強勢,高估美元幣值,即有意抬高美元對黃金兌價(35美元兌1盎司黃金),以此廉價利用世界資源,便利吸取世界財富。但是與此同時,美元高估嚴重不利於美國出口,美國產品越來越缺乏競爭力,貿易逆差不斷擴大,國際收支失衡日趨嚴重。這反過來削弱美元穩定與強勢的基礎,最終導緻美元與黃金脫鉤,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

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後的“強勢美元”主要是伴隨著美國國內不同利益集團的爭執而誕生的。布雷頓森林體系下的美元強勢在給美國坐享其成的同時,也加速美國經濟結構軟化、虛擬化,即在美國的國民經濟統計中以製造業為主的實體經濟的比重越來越低,以金融業為代表的虛擬經濟的比重越來越高,由此也不斷強化金融利益集團(集中於華爾街)對國家決策尤其是貨市政策的影響力。美元強勢雖然不利於美國的製造業和出口,但是能夠吸引國際資本,有利於金融市場的繁榮,金融利益集團由此可以獲得更多的利益。因此,“強勢美元”政策符合美國金融利益集團的利益,美國金融利益集團需要“強勢美元”。

20世紀90年代初,代表製造業的商務部與代表金融業的財政部就美元走勢問題爭吵不休。 1994年夏,當時的財政部副部長阿特曼把貿易代表凱特、商務部長介朗與財政部長薩默斯之間的爭執稱為“強勢美元政策”之爭,“強勢美元政策” 即由此而得名。 1995年初,原高盛公司總裁魯賓出任財政部長,他充分利用財長權力與個人魅力,說服華府公開支持美元升值,強勢美元政策自此確立。魯賓將他的觀點濃縮為一句話:強勢美元政策符合美國的利益。

從1995年到2001年,美元匯率一直保持強勢。強勢美元為這一階段美國經濟增長起到了促進作用。 1992年,美國財政赤字2900億美元,但是到1998年實現了收支平衡。這是因為強勢美元吸引國際資金持續不斷流入,壓低了借貸利率,降低了融資成本、從而鼓勵企業投資,促進經濟增長,由此增加財政收入;強勢美元吸引資金流入,活躍了美國股市,有利於創業投資,為美國的高科技產業發展和結構調整提供了支持;強勢美元有助於維護美國的世界經濟霸主地位,還可以帶來豐厚的鑄幣稅收益,因為每個美元(有印刷美元與電子美元)的綜合生產成本不足一美分,在全球流通的數萬億美元中,有70%在美國以外的國家流通,美國每年由此獲得巨大的鑄幣稅收益。

然而,強勢美元政策類似布雷頓森林體系下美元幣值高估產生的負面效應,即令美國的貿易逆差不斷擴大,美國的傳統製造業受到了嚴重衝擊。為降低生產成本,諸多製造企業將生產基地轉移到海外,服務企業外包也日益盛行,失業率不斷提高,美國產業加速空心化,實體經濟與虛擬經濟失衡加劇,1991—2000年的10年間,在美國的新增GDP中,製造業所佔的比重只有5%左右。如今,美國製造業已經萎縮到只佔其GDP的11%。強勢美元政策造成的負面效應越顯著,在美國國內遭遇製造、貿易以及勞工團體的反彈力度也越激烈,實行弱勢美元政策的要求也就越大。隨著國內不同利益集團在政治舞台上博弈力量的消長,美國的貨幣政策最終也出現調整。

在調整貨幣政策轉換強弱美元之間,美國政府創造性地使用了一個詞彙,叫“善意忽視”。在“善意忽視”政策的作用下,自2002年初開始,美元表現一直疲軟,步入了長達7年的下滑之路。美國政界反復強調;美元匯率的下跌完全是以有序的方式進行的。這足以顯示,美國對貨幣政策的操縱得心應手。


無可奈何花落去

2008-2009年的金融危機沉重地打擊了以華爾街為代表的金融利益集團,城頭變換大王旗,以製造、貿易以及勞工團體為基礎的民主黨翻身執政。由於要兌現競選時開出的增加勞工就業、扶植製造企業的承諾,因此弱勢美元便成為奧巴馬政府貨幣政策的必然選擇。而金融利益集團之所以能夠向弱勢美元低頭,不僅因為他們是危機真正的禍首,廣受譴責,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從美元大幅貶值中獲得實際賴賬的好處。當然,美國政府改弦易轍,拋棄強勢美元,除了主觀選擇外,其實更多的是客觀使然。

美國長期以來大手大腳,借債度日,日積月累使外債占美國GDP比例不斷上升。 2007年,美國的外債數額達到GDP的30%以上,相當於拉美髮展中國家在1982年爆發債務危機時的債務水平。目前,美國國債總量已超過12萬億美元,與GDP的比例約86%,遠遠超過了60%的風險警戒線。成功預言這次金融風暴的紐約大學商學院教授魯裡埃爾•魯比尼預言,美國債務泥足深陷,相信在數年內美債會增加4萬億—5萬億美元。未來2—4年內美國主權評級會被調降。 IMF預計,2010年美國債務將增至GDP的98%,較英國73%還高,而英國已被評級公司反復警告,美國結果如何世人拭目以待。也許評級公司出於壓力不敢調低美國評級,但是這並不代表沒有危機。猶如體溫計壞了,並不代表病人沒發高燒。對美國的債務評級,可以再次直接檢驗美國的評級機構是否客觀公正。

自歐元流通以來,歐元兌美元匯率從2001年1:0.82的低點上升到2008年1:1.60的高點,歐元走勢總體強勁。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統計,2009年第一季度末,全球共有6.4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確認的外匯儲備有4.1萬億,其中美元占64.l%,歐元占26.3%,英鎊和日元分別佔4.4%和2.5%。僅有10年曆史的歐元如今對美元構成越來越強勁的挑戰,美元與歐元在國際儲備、貿易計價結算中的比重仍將持續此消彼長。相對於美元,歐元的優勢主要表現在:支撐歐元的黃金儲備高於美元;歐元區外部逆差規模較小;歐元區將控制通貨膨脹置於經濟目標首位,因此財政和貨幣政策更加穩健。這些因素抵消了歐元其他僵硬的弱點,使得2002年來歐元相對於美元不斷走強,成為國際資本規避美元風險的主要工具之一。此外,作為天然貨幣的黃金直接以不斷貶值的美元計價,黃金對美元構成的壓力空前。

越來越多的國家、投資者對美元的穩定性產生懷疑,對“強勢美元政策”產生懷疑,對美國的信譽產生懷疑。 “強勢美元政策”的創始者魯賓在任財長期間,從未就代表美元強勢或弱勢的具體價位做出任何暗示,“強勢美元政策”的內容從來未被明確定義,具體的實施手段和工具也無從談起。自魯賓之後,薩默斯、奧尼爾、斯諾乃至蓋特納等,沒有任何一位美國財長願意而且能夠提供一個前後連貫的解釋。而美國政府通常也是在美元出現貶值而令市場懷疑時,拋出“強勢美元政策”,以此向公眾表明政府態度,增強人們對美元的信心。此次金融危機,美聯儲“從直升機投擲下來大量鈔票”,所謂“量化寬鬆”貨幣政策實質就是將財政赤字直接貨幣化,由此必然導緻美元“冥鈔化”,只會令美元的信用破產,加速世界對美元信心的萎縮。美元大勢已去,“強勢美元”只不過是一句空話。有“末日博士”之稱的麥嘉華直言不諱:美國政府濫印鈔票,其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龐氏騙局。

如今與未來,美元持續貶值,國際社會都不願持有美元,甚至在努力拋棄美元。海灣阿拉伯合作委員會、玻利瓦爾美洲聯盟等,都在謀劃自己的區域貨幣。前者明確將以“海元”計價、結算石油,後者則要用“蘇克雷”主導美國經濟後院。美元奠定在國際貿易中的基礎地位就是石油以美元計價、結算,而以“海元”替代美元,無異於釜底抽薪,等同宣判美元死刑,即便不是立即執行,也是死緩。此外,俄羅斯積極推動“上海合作組織”用區域貨幣結算,日本促進東亞貨幣合作的勁頭日益高漲,而歐元爭取陽光下的地盤一刻都沒有停止,不斷蠶食著美元占據的領地。就連經常被世人遺忘的非洲大陸,區域化貨幣呼聲也日益高漲。美元安魂曲已在全世界多個地區依稀響起。

暴風雨就要來了,美元危機真的就要來了。預測美元貶值乃至崩潰在西方已經成為一個熱門話題。當中,有比較謹慎的如哈佛大學教授尼爾•弗格森,他在2009 年10月表示,美元兌歐元未來2—5年將繼續下跌,跌幅最大可能達到20%,並創歐元1999年推出以來的紀錄新低。而最勁爆的算是羅傑斯的預言,這位傳奇投資人在2008年12月美元大幅反彈之際曾大膽預言“美元或許在未來幾年中將貶值90%”。如今,美國政府所能做的就是“可控下滑”,防止美元貶值失控,力爭垂而不死。

兩岸三地與美元一同沉沒?

如今,世人往往被美國的“強勢美元”所鼓惑,而歷史上,美國多次通過“弱勢美元”來轉嫁或抵禦金融危機,造成世界經濟混亂不堪,令諸多經濟強國不戰而屈。 1929—1933年美國經濟遭遇大蕭條,美國將美元貶值了70%,引發各國間匯率大戰,世界經濟陷入一片混亂。 20世紀70年代初,美國宣布美元與黃金脫鉤,對其他主要貨幣大幅貶值,世界經濟出現嚴重滯漲。 20世紀80年代中期,美國迫使日本、德國等發達國家接受美元大幅貶值,日本經濟因此陷入十年低迷。如今,美國的“弱勢美元”政策擊倒的又會是誰呢?

中國內地將外匯儲備中的美元資產保持在2/3以上,唯有美元“強勢”,中國外匯儲備安全才有保障。中國人民銀行在2009年3月發布的《2005年國際金融市場報告》指出,中國外匯儲備資產總體上保持安全。然而事實證明,中國外匯儲備縮水而且是大幅度縮水已成定局。普林斯頓大學教授保羅•克魯格曼堅持認為,中國在美國投資損失最終恐達20%~30%。

人民幣釘住美元,實際隱含的前提也是“強勢美元”,美元強勢為中國對外貿易贏得相對穩定的金融環境。 “強勢美元”可以增強與維持世界對美元的信心。美元有市場,美元幣值穩定,中國對外貿易即可順利開展,放心用美元計價、結算。然而,環顧當今世界,經濟大國中著實綁定美元的,真的是寥寥無幾,為了自己的利益,或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或直接挑戰美元,或侵蝕美元基礎。

美元不再強勢,直接衝擊的還有香港聯繫匯率制度。香港從1983年開始實施聯繫匯率制度,港元兌換美元鎖定在7.8:1,而且香港實行的是過去遺留下來的貨幣局製度,實質就是放棄了自主貨幣政策,接受美聯儲的政策調節。 1997—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已經證明這種匯率制度存在嚴重缺陷,香港學界、商界與政界都有要求改革聯繫匯率制度的呼聲。但是,由於人民幣釘住美元,實質上強化了香港聯繫匯率制度,更加約束了香港改革匯率制度的意願與能力。美元不再強勢,而且大幅度貶值,直接衝擊香港的聯繫匯率制度,以及在這個制度覆蓋下的香港經濟。

亞洲金融危機後,新台幣相對於人民幣與港元,對美元更加富有彈性,但是近年來隨著兩岸三地經濟往來的日益密切,尤其是台灣與大陸經濟往來的密切,台灣對大陸經濟的依賴比對美國經濟的依賴更高,台幣對美元的匯價波動也因為人民幣釘住美元以及港元聯繫匯率制度的約束而日益缺乏彈性。兩岸三地外匯儲備持續大幅增加,實際就是直接吸納了美國過剩的流動性。而且聯繫匯率與釘住政策,直接承擔了美國“量化寬鬆”貨幣政策也就是財政赤字貨幣化的不良後果,分擔美國的通貨膨脹。由於實體經濟仍處於危機或收縮狀態,而且實體經濟與虛擬經濟錯位,國際金融市場漸趨一體化,通貨膨脹直接表現的是資產價格膨脹,是股市與房地產市場不斷膨脹的泡沫——如此,香港、台灣與大陸無一倖免,正在被資產泡沫所威脅。

(《環球視野》2010年2月2日第278期,摘自2010年第3期《世界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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