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3日

人民幣匯率

人民幣匯率與大國博弈
2010-05-23
中國政法大學商學院教授
世界經濟研究所所長
楊 帆



一 、人民幣匯率被政治化:

大背景是全球貿易保護主義浪潮



2000年開始以日本首難,美國跟進,要求人民幣升值的呼聲一直未斷,這種壓迫產生了人民幣升值預期,引導國際投機資本大舉進入,造成中國外匯儲備激增,股票市場大幅波動,房地產泡沫出現。 2005年中國實行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人民幣對美元的名義匯率,以浮動方式從1: 8.27升值到2009年底的1:6.8,升值18%左右。其中2008年升值最快,2009年基本未動。

美國方面主張人民幣一步到位升值到1:5,理由是中國對美大幅度貿易順差,這是站不住腳的。如果嫌中國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價格太便宜,美國消費者願意支付更高的價格,那麼提高價格就是了,買者要求賣者提高價格,倒是少見。但出口商品的提價機制應該是補償成本。第一,增加農民工福利提高勞動成本;第二,補償環境損失,徵收環境稅和資源出口關稅。這是改善中國自身經濟和社會結構的政策,應通過財政手段,不需動用匯率這樣的貨幣槓桿,來調節經濟總量。

中國出口產品價格彈性低,即使提高了價格,出口數量減少,但出口金額未必減少,中國對美國的貿易順差應通過擴大進口來解決,特別是美國應該放開對中國出口高科技的限制。美國以貿易逆差為名壓迫人民幣升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美國金融危機以來經濟沒有恢復,國內矛盾激化,以貿易保護主義轉嫁危機是必然的。美國國會是推行貿易保護主義的大本營,每年5月開會批評中國已成慣例,從十幾年前的最惠國待遇,加入WTO,到中美貿易逆差,反傾銷,市場經濟地位等等,2010年如果把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全面製裁中國就進入了程序。美國商界宣稱這次不會幫助中國,歐洲亦以“碳政治”製造一套凌駕於WTO之上的國際貿易新規則;美國還呼籲發展中國家一起制裁中國。一場全球貿易戰即將興起,主要是針對中國的。因為中國經濟增長率還有8.7%,2009年雖然出口下降了16%,但由於德國下降更快,中國出口躍居世界第一;2010年中國經濟總量將超過日本,成為世界第二;貿易順差雖下降但仍舊有1960億美元,於是就成為眾矢之的。



二.人民幣對美元升值的理論由中國學者

最早提出,是中國政府自主決策



人民幣對美元的名義匯率無論是升是貶,都是中國改革和發展的需要,是政府自主決策。

1978---1994年從1:1.7貶值到8.7,是計劃,財政,價格,外貿,外匯體制改革的綜合表現,也是出口創彙的需要。 1986年以後出現貶值與通貨膨脹的循環;1992---1993年經濟過熱壓迫匯率貶值,人民幣在1994年以“向市場並軌”的名義,從1:5.7一次性貶值到8.7,已屬超額貶值,從此中國貿易順差大增。

我1994年在《金融研究》上發表長文,提出人民幣匯率將結束連續16年的貶值,進入歷史升值期。匯率機制將發生根本變化,由計劃經濟的綜合出口成本決定,變成開放市場經濟下的宏觀經濟槓桿;其作用由保證出口創匯變成調節國內外經濟平衡;調整匯率的決定權出口利益集團向中央貨幣當局轉移。只不過由於貶值思維慣性,出口導向戰略和亞洲經濟危機,使這一過程推遲了12年。

關於人民幣升值的建議是中國學者最早提出來的,對中國經濟有利,可改善貿易條件,促進我國以比較低的價格進口國際資源,設備和技術,有利於控制通貨膨脹和產業結構升級。 2005年7月人民幣以浮動方式升值,實質是中國政府的自主決策,並非外界壓力之結果。

人民幣升值的理論依據是什麼?

購買力平價是決定長期匯率的依據。理論上說,貨幣國內購買力決定對外購買力,同一商品在同一國家應該有相同的價格。如果以400種商品為一“標準品”樣本,在中國值4萬元人民幣,在美國值1萬美元,人民幣對美元比值應是1:4。這個比值在1990年是1:1,以後由於物價上升,人民幣購買力下降,長期保持在1:4,以後可能上升到1:5---6,就是說,人民幣匯率是由1:8.7向1 :6升值的趨勢。

名義匯率扣除物價變動,稱為實際匯率,20年以來,人民幣實際匯率已升值,採用不同物價指數,大約在20---40%之間,這是決定人民幣名義匯率升值的非貨幣因素。實際匯率又是可貿易品與非貿易品的價格之比,可貿易品即可以移動並參加國際貿易的商品,其價格不斷下降,非貿易即房地產旅遊醫療等不可移動的商品與服務,其價格不斷上升。決定價格漲跌的非貨幣因素,稱為“生產率比工資彈性”,在可貿易品部門,由於引進外國先進設備,生產率提高速度非常快,而工資基本不漲,所以可貿易品價格年年下降;在非貿易品部門,生產率難以提高,但工資卻在提高,非貿易品價格年年上升。這樣,用可貿易品價格去除以非貿易品價格,分子越來越小,分母越來越大,實際匯率的值就越來越小;人民幣採用直接標價,1美元兌換的人民幣越來越少,就說明人民幣實際匯率升值。

名義匯率如不隨實際匯率升值,稱為“匯率錯位”,就產生升值預期,引導國際投機資本進入,國家被迫收購使外匯儲備劇增,人民幣基礎貨幣過度發行,再使用貨幣政策予以沖銷,這就是10年以來中國發生的實際情況。

理論上還可計算人民幣“實際有效均衡匯率”,我研究所的結論是:在均衡發展的條件下,2010年人民幣還有5%的升值空間,到從1:6.8升值到1:6.46;到2010年還有1.2%的升值空間,升值到 1:6.38。

如果2011年美元對歐元貶值20%,人民幣實際有效匯率再升值7.7%,升值到1:5.9,不能再高。根據方程,貿易條件從2008年的1.2624,到 2012年下降為1,為保持人均GDP增長率不變,須將投資率提高4.86個百分點。

三.控制貨幣升值和資產泡沫

圍繞匯率問題的中美大國博弈



最新理論研究表明(張斌,2009):貨幣升值預期必定引起股市房地產泡沫,即使嚴格控制外部資金流入也不能避免,深層次原因是:貨幣升值預期引起了非貿易品價格上升預期。只要國內儲蓄大於投資,政府採取積極財政貨幣政策,資產泡沫就會發生。

人民幣升值有助於緩解內外經濟矛盾,但一定要注意:如迅速升值到1:5,有可能突然轉為貶值預期。此時如果美國宣布加息,等於一個動員令,號召投機資本和腐敗資本外逃,此時股票房地產泡沫破滅,將引起金融危機。在人民幣升值過程中, 中國必須做到“三個控制”:控制升值速度,控制資產泡沫,控制投機資本進出。

關於“人民幣國際化”,應指人民幣在亞洲地區出境,不急於宣布自由兌換。 30年來人民幣在法律上都沒有宣布自由兌換,這在最大規模上限制了投機資本對國內經濟的衝擊,限制了腐敗資本外逃。同時我們巧妙地利用了香港,通過兩種貨幣同時流通,一種商品兩種標價,默認特區的外匯自由市場和市場匯率,並沒有影響涉外經濟效率,這是中國國際化過程中最有智慧最成功的案例,完全可以再實行一個時期,不必急於在法律上宣布自由兌換,以喪失我國維護經濟安全的殺手鐧。我要警告:如果在國內經濟過熱,大量國際游資進入,泡沫經濟盛行時貿然放開人民幣自由兌換,那麼金融危機離我們就不遠了,有沒有“陰謀”,結果都是一樣,“市場”自然規律也足以造成經濟崩潰,市場特別是金融市場,其本質是非均衡的而不是均衡的,非均衡發展必然導致金融泡沫和崩潰,西方經濟學教科書的均衡假設,是一種理想化的假設而已。

長期穩定人民幣,可以考慮與美元脫鉤,改為與貨幣籃子掛鉤,按照實際有效匯率的變動調整名義匯率,以減少美元不穩定和持續貶值的影響。這需要各種政策配套,比如在大宗進出口貿易中,特別是在中國周邊貿易中減少以美圓計價;增加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中的話語權,推動國際大宗商品不再用美元定價,積極推動亞洲自由貿易區與貨幣合作。只有削弱美元霸權,中國經濟和人民幣匯率才能真正穩定下來。



四.加快國內經濟轉型是關鍵

不能再說空話必須加速進行



如果中國堅持人民幣小幅度升值,不可避免的是美元單方面對歐元日元貶值,歐日經濟還不如美國,如果其貨幣與美元輪番貶值,人民幣還是要被迫升值,一直到貿易順差消失,這可能就是美國讓中國“承擔國際責任”的含義。人民幣在三年內正常升值6%,在美元大幅度貶值的壓迫下再升值8%,這樣的幅度肯定不能滿足美國的胃口,很有可能動員西方發達國家甚至發展中國家,針對中國的出口產品進行全面製裁。無論如何,中國依靠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的戰略導向維持不下去了,那些鼓吹“靜態比較利益”,誤導中國發展戰略的新自由主義理論,不能再誤導中國。

國內軍方學者發表一些“鷹派”言論,主張拋售美國國債以抗議美國向台灣軍售。美國人說不怕,有許多人等著買呢。實際上恰恰相反,如果中國拋售美國國債,的確沒有人接盤,這就意味著中國賣不出去,美國有手段控制自己的國債市場,比如做市商不承接,中國也沒有辦法。此時我們才真正領受到什麼是“國家干預”。以前賣的國債是無法收回的,中國不應再買美國國債。

現在是美國聯合國際社會向中國轉嫁矛盾,對我們形成巨大壓力,如果中國不肯就範,壓力還會增大,這是“非意識形態化的大國競爭”,再韜光養晦也沒有用。正確選擇應該是變壓力為動力,外抗霸權,內修人權。應該看到美國的壓力在客觀上,與我們本來就應該實行的經濟社會調整,有一部分是一致的。本來我們應自覺轉換,可惜我們不自覺,現在是人家壓迫我們轉換。

中國淨出口不斷下降已成定局,2009年還有 1960億美元,在全球貿易制裁的情況下,最壞的可能是,到2010年順差為零,總需求缺失1906億美元即20000億人民幣,必須從投資和消費的增加中補上。中國投資率已到了嚇人的程度,未來時期真正的有效需求是消費拉動。與日本不同的是,中國還有極其龐大的內需潛力,可惜在現行既得利益格局的壓制下不能發揮出來。中國經濟持續30年的高速度增長,依靠市場化改革,引進外資,寬鬆的貨幣政策,依靠股市和賣地,依靠廉價勞動力,以環境資源破壞為代價的出口,都已沒有空間。

中國離人口老化還有15年,依靠國債和城市化,發展潛力還可維持10年。我們必須利用這15年時間,使中國真正跨上新的歷史台階。對外打破國際霸權實現產業升級,對內限制利益集團啟動內需。這意味著縮小兩極分化,改變30年來形成的利益格局,這需要一系列政治與社會改革,不發動和依靠廣大人民群眾,不依靠民主與法治,不能奏效。如果兩個方面我們都做不到,就不能奢談中國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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