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5日

歐元黑色星期五背後的真相

主權債務危機--兩個“歐元黑色星期五”背後的真相
更新時間:2010-5-30

主權債務危機的警示意義

鄭若麟 文匯報常駐巴黎記者

http://zhengruolinparis.blog.sohu.com



希臘債務拖累歐盟陷入歐元發行以來最嚴重的危機。葡萄牙、西班牙、愛爾蘭等另一批國家是否亦已處於“破產”邊緣之疑慮,如一團揮之不去的陰影籠罩全球。上週五一則西班牙“債務謠言”使全球股市齊齊下跌。英國大選投票結束三天后仍無法組成政府。德國地方選舉又使執政的默克爾失去上院,醞釀多時的改革方案出台日期更趨遙遠……這一系列難題令人倍感歐洲流年不利。

自美國引發這場全球性的經濟與金融危機以來,歐洲公眾一直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感覺,似乎危機是政府間的事,與個人無關。然而當歐洲人看到希臘公眾面臨的“懲罰”時,個個都倒抽一口冷氣:銀行借貸沒了、刷卡消費時代結束了(希臘人均手上擁有5張信用卡,幾乎人人都在藉債消費)、第13、14個月的工資沒有了、失業率大幅提高……危機不再是“虛擬”的。這對於歐洲公眾的心理衝擊,是局外人難以想像的。

問題非常明顯:今年的歐洲正進入這場嚴重危機的第二階段。危機的第一階段,是銀行陷入困境。於是由國家出面來拯救銀行。今天歐洲進入了危機第二階段,即“國家”自己也陷入了困境。這就是“主權債務危機”的伊始。問題是,誰來、誰又有能力來拯救債務重負下的國家?

上週五歐盟召開緊急會議,為謀求解決希臘高達1100 億債務即將到期的危機。以希臘目前的金融信譽,已不可能從市場上借到這樣一筆巨款。而如果希臘停止支付債務的話,整個歐元區就很有可能遭到連累而導致歐元狂洩,甚至導致其崩潰。因此,歐盟各國雖然分歧嚴重,但還是在最後關頭表現出 “團結一致”的姿態:歐盟批准向希臘提供800億歐元、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提供300億歐元,來救助希臘的燃眉之急。問題是,這筆錢並非“解決”問題,而僅僅是“推遲”債務問題的解決!

從希臘開始,歐洲目前面臨三大嚴峻考驗。一是債務。幾乎所有歐洲國家都背著巨債,且早已遠遠超出歐洲的收入。法國的負債率已經達到國民生產總值的90%。當然,與美國高達幾十萬億的債務相比,歐洲還只是“小巫”而已。但歐洲是一條債務鏈,誰也理不清債務背後的債主究竟是誰。如果僅僅是希臘欠債,那讓希臘退出歐元區、恢復希臘貨幣德拉馬克,並讓其貶值不就解決問題了嗎?然而問題是,希臘債務的債主,恰恰是法、西、葡、德等歐洲國家!也就是說,讓希臘倒下來的後果,就有可能使希臘成為歐洲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而這次歐盟峰會提出的1100億歐元從哪裡來呢?仍然是從市場上去借貸!仍然是連本帶息必須歸還的!對於1000萬人口的希臘來說,只是將這一天文數字的債務推遲數年至數十年而已。問題是希臘能實施真正的緊縮政策嗎?能夠歸還這筆天債嗎?如果希臘做不到如此嚴峻的改革以達到歐元區的經濟標準的話(其實絕大多數歐元區國家都沒做到),歐盟能再度看著希臘陷入危機而將歐盟拖進深淵嗎?

二是債務將不可避免地引發社會動盪。幾乎所有歐洲國家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憤怒的希臘人連燒帶砸的猛烈抗議(已造成3人死亡)。這與冰島人連續公投反對國家還債如出一轍。歐洲出現超巨額債務的主因,就是歐洲消費著遠超出其生產能力的財富。一個正常國家應該收支平衡。然而當歐洲進入生產能力下降的時代時,歐洲人卻仍然夢想著繼續提高生活水平,結果就是欠債消費。而在任何一個普選制國家,任何候選人都明白,只有在 “超前消費”、“寅吃卯糧”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才有可能當選。任何“緊縮政策”都會導致執政黨下台。英國議會選舉已經證明,而法國兩年後的大選也將證明。而其結果必將引發歐洲普遍社會震盪。當危機真正衝擊個人生活水平時,歐洲人可不會像韓國人那樣,拔下自己的金牙來支持國家還債。法國政府僅僅想延長退休年限(即增加生產),反對者已經揚言:大街上見!

三是這場債務危機到目前為止在歐洲沒有任何人有能力提出任何可行的解決方案!幾乎所有金融和經濟專家都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今天真正應該問的是:歐洲往何處去?

而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則是今天的歐洲,很可能是明天的美國!



兩個“歐元黑色星期五”背後的真相



在全球驚恐的目光中,歐元在不到10天的工夫,就經歷了一場大起大落的空前危機。其本來光明的前景——成為可以與美元對峙而立的世界硬通貨——突然變得越來越模糊。

巨大危機僅僅被“推遲”

從今年初以來,從希臘財政危機開始,歐元就處於風暴之中。本月7日,一則“希臘將停止支付債務”的謠言傳出,導致了第一個“黑色星期五”,歐元連同全球股市一起狂洩。歐盟不得不為此召開首腦會議緊急磋商,討價還價到10 日凌晨,最終出台歐元區主權國家債務救市方案,向希臘提供高達1100億歐元的貸款,並成立了變相的“歐元區貨幣基金組織” ,提出了高達7500億歐元的救市資金,來應對全球對沖基金可能對歐元發起的攻擊。

當時,這些措施贏得了一片讚揚。翌日股市和歐元均強烈反彈,出現全球性上漲的一幕。然而這只是曇花一現。三天激動一過,市場便看到歐盟出台的這一方案僅僅是將危機“推遲”,而非找到“解決”之道。

歐洲目前進入了一個怪圈:要減少主權國家債務,就要實施全面的緊縮政策。而緊縮政策不僅遭到歐洲社會輿論的普遍反感,而且立即就會影響社會購買力,使消費水平下降,從而導致歐元區經濟復甦更趨遙遠,特別是與亞洲和美國相比。因此,市場的疑慮重新回來。

就在這一關鍵時刻,奧巴馬經濟顧問、前美聯儲主席保爾·沃克在倫敦13日的記者會上“落井下石”地表示,如果歐元區不改革其經濟管理機制,即建立歐盟共同預算政策的話,希臘將有可能將“歐元區拖垮”,因為“我認為很顯然,歐元從一開始就掉進了一個明顯的陷阱之中,可以說已經失敗了”!這一極其悲觀的評論不管是有意無意,都雪上加霜地衝擊了市場對歐元的信心。

此時,西班牙日報“ElPais”又恰恰透露了另一則謠言,稱法國總統薩科齊在談判救助希臘時,曾在西班牙和意大利的支持下“要挾”德國總理默克爾,如不簽字的話法國將“考慮退出歐元區”……

在這一系列打擊下,歐元終於挺不住了,於是14日又出現另一個“黑色星期五”;歐元跌至2008年12月雷曼兄弟銀行倒閉以來1比1.2355美元的最低谷。這一動盪深刻揭示了全球性金融危機遠未觸底反彈,相反,預示著金融危機已經從第一階段“銀行債務危機”走向第二階段,即“主權國家債務”危機。

用歐洲中央銀行主席特里謝的話來說,歐洲進入了“二戰以來最為困難的時期”。

追根溯源,自1929年經濟大危機以來,這場從美國蔓延至歐洲的最嚴重的金融與經濟危機,有著其深刻的歷史結構性原因。關鍵在於問題的癥結似乎很清晰,但卻無法在目前的國際金融和經濟體制、在西方發達國家現行政治體制下求得解救的方式。這就使全球陷入困境之中。

一方面,形成危機的國際金融和經濟體制,和製造出巨大金融虧損的人員(華爾街)都依然存在,而且依然遵循著同樣的邏輯——沒有任何道德約束地追逐利潤——在運作,怎能不令人擔心下一輪危機的爆發?另一方面,西方發達國家主權債務越來越沉重,令人幾乎已經無法看到這些債務有一天得以償清的可能性,這又怎麼不讓其他國家——特別是這些發達國家的債權國— —不感到心驚肉跳呢?

金融資本主義成“定時炸彈”

自1929年經濟大衰退到1979年,世界雖然打了一次大戰和一場冷戰,但西方國家經濟卻依然得到了大幅發展。當時歐美實施的還都是實業資本主義。支柱產業主要還是汽車、航空、鋼鐵、能源等實業。美國當時金融經紀人的收入,與美國汽車、石油等其他行業的從業人員相差無幾。金融交易有著極其嚴格的管理。風險投資和投機都被嚴格限制。歐洲亦同樣。一切都是從上個世紀80年代裡根、撒切爾夫人上台以後開始的。

在絕對自由主義經濟口號的推動下,裡根和撒切爾夫人先後開始修改其體制,朝著金融資本主義方向演變。其核心標誌,是開始放鬆對華爾街金融交易的管制,從而點燃了今天危及全球經濟的“金融定時炸彈”。

對金融交易管制的迅速放鬆,使得追逐利潤的風險大大壓縮,金融投機、甚至處於合法非法之間的金融交易大幅增多。而美國政府卻大大削弱對金融界的必要監管,採取睜一眼、閉一眼的立場。

在這種背景下,華爾街開始“解放”生產力,創新出日益複雜、難懂的“金融產品”,賺取越來越高的利潤,而金融經紀人也從中謀取越來越高的報酬。從房地產開始,包括高科技、石油、糧食,一直到今天頗為時髦的“碳交易”,華爾街創新出一套套的“金融產品”,並將其推銷給社會。

與此同時,華爾街雖然信誓旦旦地向其客戶保證其產品 “穩賺不賠”,但轉過身卻又創造出為這些產品一旦失去價值時提供保險的產品,因為華爾街非常清楚這些產品根本就是“有毒的”。如所謂的CDO或後來在希臘危機時所創造的CDS之類的產品,就是這種性質。這樣,華爾街就處於兩頭下注、穩贏不輸的地位。這種交易方式使華爾街大賺其錢,從而拉開了金融界從業人員與實業從業人員間的巨大差距。這些交易使得西方發達國家過去靠產品和技術賺錢的模式,演變成單純地依靠“錢生錢”的收益方式。到小布什時代,這類交易達到了巔峰狀態。這一模式的出現與全球化幾乎是同步的。

為了使這種兩頭下注的高回報交易能夠進行下去,華爾街便需要用金錢來瓦解一切障礙,包括金融監管系統、保險系統、研究所、大學、傳媒等,一直到政府,包括官員和議員。

如果監管體系能夠正常運轉的話,這場危機也許就能避免。然而在金錢的衝擊下,很多監管系統都形同虛設。如評級體制的崩潰是最為明顯的。引發危機的兩房次債產品直到破產前夕的2008年仍然得到AA級的信譽評價。雷曼兄弟銀行一直是AAA評級。而如果政府能夠承擔監管作用的話,華爾街也同樣將無法如此放肆大膽。

但從裡根政府開始,一直到今天的奧巴馬政府,華爾街與政府之間搭起了一道橋樑:財長和總統經濟顧問幾乎都是來自華爾街。在他們的影響下,美國政府一直任由或支持華爾街在導向危機的道路上一直走到今天。奧巴馬上台一年以來,不僅至今沒有對金融危機進行真正的調查和追究責任者,而且也沒有改變任何相應的規定或法律。此外,不能忘記的是,華爾街是奧巴馬競選總統的主要資金來源。不僅僅是白宮的主人,很多國會議員也同樣是在華爾街的金錢支持下當選的。因此,從80年代到今天,國會議員們便投票立法放鬆對金融交易的監管。其結果就是種種不合理、不道德的金融交易在美國卻是合法的。

索羅斯在引爆亞洲金融危機、造成泰國等一批國家數百萬民眾破產和失業後,“合法地”捲走了投機所得的數十億美元,不能不讓人對這種“合法”的邏輯產生深刻的懷疑。這次次貸危機爆發後,美國多達數百萬家庭失去了住房。而這一切也同樣是在“合法”的基礎上進行的。這樣的“合法”,豈不比犯罪更可怕?

金融危機於2008年底爆發後,美、英均將一批銀行收歸國有,並用納稅人的錢拯救了這些虧欠了巨額債務的銀行。但由於美國並沒有立法修改目前的金融運作的相關法律,因此造成危機的華爾街體制沒有任何變化。

高盛投行將其在兩房次債時所用過的“兩面投資”、“兩面下注”的不道德手段同樣亦運用在希臘債務上,並贏取了巨額利潤。今天,儘管全球均要求美國加強對華爾街的監管,但到目前為止,奧巴馬對此充耳不聞。危機爆發至今,美國沒有出台任何新的金融監管法律,也沒有任何人因金融危機而承擔法律責任。

發人深省的是,這次歐元危機與美國雷曼兄弟銀行倒閉而引發的全球性金融現金短缺危機有著相類似的結構,不同的只是等級上的區別。雷曼兄弟銀行破產引發連鎖反應,迫使美國政府出面救市;這次則是希臘主權債務面臨支付危機,結果則由歐盟出面向市場借貸來拯救希臘,並祭出7500億歐元的“大規模威懾性金融武器”來抵抗未來可能發生的衝擊歐元的投機行為。

與銀行危機不同的是,華爾街在對實業經濟造成巨大創傷後,將危機轉移給國家而暫時躲過一劫。而這次歐盟救市卻並沒有達到預期的目標,歐元危機不僅沒有緩解,相反正在惡化,並且對歐元區經濟正在造成巨大的衝擊。這顯示出主權債務危機的性質顯然更為嚴重得多。而兩者相類似的是,導致銀行危機的國際金融體制並未被改變,特別是那批在華爾街呼風喚雨的所謂“金融精英”們並沒有受到任何懲罰!而導致主權國家債務危機的歐元區各國政府同樣處於無法改變的國家治理方式的陷阱之中。

歐洲國家特別是歐元區國家出現主權債務危機也與華爾街引發的銀行危機一樣,是有著其結構性原因的。

一方面,歐洲國家大多處於負債累累的狀態之中。一個1000萬人口的希臘,債務居然超過1100億歐元。法國總理費永曾在剛上台時說過,他接手的是一個“實際上已經破產的國家”。當時法國公共債務達到國內生產總值的63.8%。兩年半後的今天已接近90%。也就是說,法國債務不減反增。究其原因,主要是選舉體制使得這些國家不得不“借債消費”。經濟規律往往被“選舉規律”所左右。

到了今天,歐洲和美國實際上正在消費的是“其並沒有創造的財富”。其奧妙就是藉債,向未來借債。從這一點上來說,主權債務危機正在朝著歐元區國家、朝著歐盟國家、朝著美國等國家越來越近地走來。

難怪法國著名學者、前社會黨總統密特朗的總統府秘書長阿塔利日前出版了一本書,題為《十年後我們都將破產》。他預測:如果歐洲不實施嚴厲的緊縮政策、不大幅增加收入、不盡快重新建立收支平衡,歐盟離破產僅一步之遙。

阿塔利寫道:一個投資者,當他準備向一個企業投資時,卻發現這家企業的債務已經相當於其5年的純利潤、其每年的損失相當於營業額的一半、而其每年的借款則根本就超過了營業額,他還會向這家企業投資嗎?而這就是目前法國的狀況!這也是歐洲其他國家的普遍狀況。

另一方面,歐元危機的特殊性亦在於歐元這個跨國貨幣。在建立歐元時,經濟學家們已經意識到,一個人為創造出來的國際貨幣,其流通區內的國家必須符合一定的經濟標準,特別是預算赤字率和負債率,才能保證這個貨幣的健康流通。一個國家的財政預算本來就應該是收支平衡的,如果出現虧欠的話,也應該被控制在低於其國內生產總值的一定比率之內,如歐元區的要求是3%。這將保證一個國家經濟和貨幣處於穩定狀態。而法國目前預算赤字已經達到7.5%。葡萄牙和西班牙等一些國家更是高達11%至13%。

另外一些國家如希臘還有可能是其他國家,為了進入歐元區,聘來華爾街的高手做假賬,以達到規定的歐元區經濟指標,從而“混入”了歐元區。但與此同時也就製造了另一枚“定時金融炸彈”,只是規模更大,影響更廣……這枚定時炸彈在希臘欠債到期時差一點爆炸。現在爆炸被推遲了。問題是推遲多久呢?

如何拆除“定時炸彈”

要解除這枚定時炸彈的話,就要從兩方面著手。一是重新平衡國家預算和收支。那就要求歐盟實行國家緊縮政策,也就是減少開支,增加收入。緊縮政策必然會影響到民眾的生活。特別是公務員的收入將會受影響。因此,“緊縮”這個詞對於法國這樣的民選國家來說,幾乎是一個“禁詞”。因為兩年後法國將面臨大選。一個實行“緊縮政策”的總統要想連任,是十分困難的。

所以,目前法國政府從來不用“緊縮政策”的說法,而僅僅是“節省或削減開支”而已……法、葡、西、德等都先後宣布了各自削減開支的計劃。法國宣布凍結國家開支3年,也就是說,不管通貨膨脹是多少,國家支出將不增加。然而這反過來卻可能對法國剛剛有點起色的經濟復甦造成致命打擊。

法國今年第一季度經濟增長率為0,1%。如果至年底經濟無法強勁復甦的話,光靠“節流”僅能減緩債務的增加速度,而無法削減債務本身。顯然,如何走出這個困境,是一道真正的難題。

二是加強對歐元區國家財政預算的監管。 17日,歐元區財長再度開會,尋求解決這場危機的方法。歐洲各國在上週五(14日)達成救助希臘和建立歐洲自己的貨幣基金組織時,曾達成協議,要通過歐盟來加強對歐元區各國財政預算的監控,建立真正的歐盟共同經濟政策和共同經濟管理體制。

一些媒體也認為,歐元區各國達成1100億歐元借貸希臘的協議和建立7500億歐元基金來應對投機時,歐洲實際上已經建立了一個“歐盟經濟政府”。歐洲各國領導人也紛紛發表了一些美好的講話。然而才過了3天,關於薩科齊與默克爾在談判中尖銳對立的謠言,又將此樂觀情緒徹底打破。

到目前為止,緊縮政策不易、共同政府更難。但如不解決這些問題,主權國家債務這枚“定時炸彈”一旦爆炸,也許地球還不會毀滅,但世界經濟卻很有可能走向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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