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6日

我向你們的良知呼喚

何新北大演講:我向你們的良知呼喚! (舊文)
作者:何新
文章發於:烏有之鄉
更新時間:2010-7-22

九萬里風按:何新先生已然退隱多年了,烏有之鄉的新生代網友似乎對何新先生不甚了解,所以一見何新的某些觀點與左派理念不和,不免義憤填膺。  

與此同時,何新的近期言論,在自由主義陣營也飽受痛罵,無非說他抗拒普世價值,為社會主義招魂云云。  

正如何新昔日所言,他是思想界的蝙蝠,既被飛鳥驅逐,也被走獸驅逐,在左右兩界都不受待見。  

但無論如何,左派對待何新先生的態度,應當與自由主義右翼有別。  

知人論世。如果不清楚何新在近20年中國歷史進程中的特殊經歷和作用,恐怕難以理解其思想的結構與本質。  

且轉一篇20年前的舊文。文雖舊,主題猶新。這就是思想家穿透歷史的力量。須知,今天的中國仍未掙脫1840年槍砲旋響的聲場。
在這篇演講中,可以看出何新是一名持進取的現實主義者和有節制的理想主義者。他也許不激進,但不等於不正直,更不等於不深刻。

   

   

我向你們的良知呼喚!  

——何新在北京大學對1990屆畢業生的演講

   

說明:1990年6月,應北京大學黨委及學生工作部邀請, 何新對1990年應屆畢業生做了一次畢業前政治演講。當時學生仍處在較嚴重的對立情緒中( 6月4日曾發生事件)。何新事後說,那次演講是他生平所經歷最驚心動魄、也最艱難的場面之一。  


時間:  1990年6月24日上午9-12時
地點:北大禮堂

  

一、開場白
(何新入場登講台。滿場哄鬧,有人故意敲椅子,有嘲罵聲,大聲噓和吹口哨。)
看來大家很不歡迎我。 (學生笑,起哄。有人喊:“那你還來?”)
我沒上過大學,可是跟北大好像還真有點緣分,從 1985年以來,每年總有機會來此講一次。 (學生哄笑,噓,口哨。有人喊:“話筒靠近點,後面聽不見。”)
(靠近話筒)上一次來,我記得是去年四月份,在那個電教報告廳。從那次到現在,過了一年多。這一年當中,北大、中國、世界都發生了很多事情。今天重來此地,感慨良多。什麼感慨呢?我知道,我此時到此地來,不合時宜……(有學生喊: “對!”“你還有自知之明!”鼓掌,笑聲,噓聲。)
但我今天既然來,就是準備上這個爐子烤,正如《三國演義》裡說的……(噓聲。有人喊:“你想舌戰群儒嗎?”——“他是來單刀赴會!”)
我來之前,曾經有朋友勸我……(有學生大聲喊:“我們也勸你別來!”笑聲,哄鬧,鼓倒掌。)
勸我的人說,你現在到北大干嘛去呀! “六.四”那天剛出了事情。老實講,臨來前,我也憂心忡仲。現在坐在這看著大家。 ……我心情很沉重。 (學生哄,笑,喊:“你沉重什麼呀?”)
說句實在話,我來是想跟你們交流一下想法,剛才那位老師說,請我來是給你們作思想教育……(學生大嘩,笑聲,噓聲,鼓倒掌。)
你們笑,我也覺得可笑,我這個人自己受的教育還不完備,大學都沒讀完,我哪有資格教育你們呢?我來,就是想和大家說說心裡話……(有學生喊:“說吧!”有學生喊:“有屁快放!”“看你還能說什麼?”……)
我剛才進來時聽到有人罵我。罵,對我可不新鮮,我這個人挨罵是挨慣了。現在我的這個罵名呀,似乎傳遍了全世界。我今天給你們帶來了一點材料……(學生大笑,鼓掌)
(舉起材料給大家看)這是《紐約時報》,這麼大一張照片,世界性的報紙,題目是《A Defender of Deng Tells Why He Is》“一個鄧的衛道士陳述他為什麼這麼做”。 (學生笑,哄鬧聲)
這是《基督教科學箴言報》,也這麼大的照片,題目《一個保守主義者如是說》。 (學生大笑,叫好,鼓掌)
(也笑)我就知道你們會喝倒彩。我還帶來一些信(舉信)。你們想罵人,罵得可能不痛快,聽聽這些信,也許正是你們想罵的。先讀一封匿名信:“何新,你是中國民主精神的叛徒,你是中國知識界的敗類!因此,中國知識分子審判團,對你從精神到肉體宣判死刑。”(全場哄笑,大聲鼓掌,喝彩)
別急,還沒念完呢:“我們要絞死你、砸爛你的狗頭!讓你下油鍋。你做好準備吧!”署名“中國知識分子鋤奸團, 1989年8月1日” 。這是典型的文革語言。 (大聲哄笑、鼓掌)
還有更漂亮的呢(又舉起一封信):“何新,你這只卑鄙無恥、賣身投靠的哈巴狗,你將永遠被釘在文明的恥辱柱上。如有可能,我操你媽,再生一個人作何新!”(笑聲。台下有人大聲說: “這有點太過分了!”)
他還說: “有膽量的話你可以舉報。”放心,我不會舉報。這信我得留著,這是寶貝,紀念品,花錢還買不著,哪捨得交公安局?
(舉起一張有漫畫的信紙)再看這件,這是藝術品! “何新,不老實的人,即使做了老實的事也不會贏得人的信任(作者是在引用去年8月間上海一張小報上罵我的話)。你的大作我們都在《中國青年報》上拜讀了。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恥笑你,罵你是條瘋狗,時機一到就想咬人,而我認為你充其量不過是一條劣等的瘋狗。”署名:“一名大學本科讀完的人。”這是暗示本人沒上完大學。我不知道寫這個信的人是否今天在座? (學生交頭接耳,嘰喳議論,漸靜)
去年到今年這一年當中,發生了這麼多的事,讓人如何不感慨啊!如果你們有興趣,我還可以給你們念,看港台和老外的文章怎麼罵,如今我里外不是人。這麼挨罵,可我還是來了。幹嘛來呢?來,當然不是希望來找罵的。有人現在傳說,說何某現在做大官了。什麼官呢?說鄙人要當社科院的副院長。還有這樣那樣的說法,我想在座的可能都聽說過。這真應了古人一句詩:“於今腐鼠成滋味,猜疑鯤鵬議不休。”可我告訴你們,如果何新真當上了什麼官,你們可以任意拉一幫人,去把我家的大門扒掉。 (學生議論,笑:“這要犯罪啊,誰敢扒呀!”)
敢不敢,那是你的事。我的意思是,第一本人從來不想當官,第二我也不可能當官。其實我的處境是兩面受困。洋老爺罵我是鄧的走狗;另有人罵我是漏網的“精英”。各種匿名信寫給中央,據說還有從美國寄過來的,當然自稱不是搞“民主”的精英,署名是“海外愛國人士”,揭發我一貫搞自由化,整理出我所有著作裡面的自由化言論,寄給各個有關部門。就我聽說的呀,材料至少有這麼厚一疊。所以我的日子並不好過,說不定哪天也會點我的名。可是儘管如此,八面來風,我呢,清夜捫心,問心無愧,還是睡得踏踏實實。檢點平生,我是既不懊悔,又無遺憾。仍然堅持我的觀點,堅持我的立場。為什麼?這就是今天我想跟大家談談的。 (會場稍靜)
今天來,我是想告訴你們,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說,一個人不是想當官,不想往上爬,人們就會問: “那你幹嘛要幫共產黨的忙?”不是叫“走狗”嘛?為什麼要做走狗啊?好吧,我要告訴你們為什麼!當然,我不想給大家搞什麼思想教育,我也不會。我不是共產黨員,也沒做過政工幹部。退一步說,我從來倒都是受教育的對象。那麼有人就要問,既然如此,為什麼你今天坐在這個台子上啊?你有什麼資格坐在這兒啊?
有什麼資格?不是以什麼學者的資格,什麼頭銜的資格——這一套我從來蔑視之。就以我是一個中國人的資格!中國今天面臨著危險,重大的危險!威脅你們,也威脅到我,威脅到每一個中國人!所以我不能不說話! (會場稍肅靜)
從去年4月到今天,我一直注視著你們。我知道你們有人怨恨我,因為我反對了你們。可是你們知道你們在做什麼?你們為誰這樣做?誰在為你們鼓掌? ——我們民族的敵人!有人要藉你們的手,拆碎中國,滅亡中國。而你們,卻把他們看作中國的救星,在幫他們。那些為你們叫好的人中,就有這種人! (學生騷動,交頭接耳,議論)
是的。對去年的整個事件,我有自己的觀點、自己的想法。和你們不同。不是據說要搞民主嗎?思想自由嗎?那麼我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嗎?可以堅持自己的想法嗎?如果可以,為什麼要寫那種骯髒的匿名信?為什麼要罵街?為什麼搞人身攻擊?為什麼造謠誹謗?為什麼威脅要搞暗殺? (會場靜)
我的想法從哪裡來的?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是從地下挖出來的,也不是任何人授意灌輸給我的!從1985年以後,我幾乎沒參加過任何國內學術會議。我從未參加任何小集團。有人說我舉報了三千知識分子,可是全中國出大名的知識分子,我平生真正認識的恐怕還沒有超過一百人。什麼這個圈,那個幫,我一概鄙視之!我可能是有點知名度。要沒有知名度的話,《紐約時報》,《基督教箴言報》,大家都知道,這都是世界第一流的大報,不會用那麼大的篇幅來扭曲我、來罵我。正是他們這麼罵我,我才知道自己可能有點重要性。但罵人,我不在乎。罵吧!我就不信人能被罵死。古人說:千夫所指,無疾而死。那是心裡有愧,作了虧心事,或者是懦夫、膽小鬼。自從進入學術界以來,我挨了多年罵,至今沒被罵死,照舊是我行我素。我的知名度哪裡來的?我非出身顯貴,也沒有什麼大官人作背景。我知名僅僅就是因為對任何事物,我堅持自己的獨立思想。我一不屈從.二不盲從。我從不怕什麼名人的權威;但我也不怕多數人的另一種權威。我用自己的眼睛看事物,更用自己的腦袋想問題。就憑著我這一套獨立的思想,我堅持自己獨立不阿的人格。當然,在實際生活中,我也有屈服的時候,那或是因為我錯了,或者就是生存的一種策略,暫時的。 (學生笑聲,低聲議論)
我追求這種人格的獨立,用一生來追求!所以我不會去從政作官。現在孔孟之道名聲很臭啊,但是我喜歡孔孟的人格主義。孟子好像有這麼一句話,叫作:“道之所在,雖千萬人逆之,吾往矣!”我欣賞這句話,而且履行這句話。所以今天我到此來了。我告訴你們,不要說這只是一千人的會場,不要說這是一個火爐子,只要道義所在,哪怕千軍萬馬,粉身碎骨,本人照去! (學生低聲議論)
今天在坐的有一位朋友,是某報的一位記者,他是見證。去年6月1日,有一個出版社的朋友,到我家來告訴我: “何新,我在天安門廣場高自聯的帳篷外聽說,'革命'成功以後,要把知識分子中的叛徒吊在天安門廣場上的電線桿子上,據說第一個就是你!你出去躲躲吧。”(學生交頭接耳,議論)我說老子不躲。我要組織人去廣場,跟他們對抗,現在就去!老實說,當時我已經在作對抗的準備,死算什麼呀!嚇不倒我。 (零星有掌聲,低聲議論)
在今天有勇氣的人,美國人說,在社會主義國家,是方勵之一類。可依我看,此公是徒有虛名,其實是個懦夫。每個人都知道,從某個時期以來,坐在這個講台上罵現實、罵這個制度,並不需要勇氣,倒能得到國內外的滿堂彩。誰敢替這個制度、替這個國家、替這個民族辯護、講話,那才真需要一點勇氣。
1985年的時候,我第一次到北大講演。說是一種邀請,可我難道不懂嘛?就因為當時我在《讀書》上發表了一篇批評劉索拉、徐星那個無主題變奏的文章,有人就要煉我!就是從那時起,給我造出無數的謠言。那天剛一進校門,就有人遞過來一本剛出的雜誌,貴校《研究生學報》的創刊號,第一篇文章是《評<諸神的起源>的謬誤》。我的思想言論中肯定多有謬誤。但是,我是不勝榮幸之至!這幾年,凡是能臭我的東西,都有資格上頭版頭條。 《歷史研究》、《文藝報》,都是最權威的報刊,去查查嘛!所以那次來,我也是準備好被你們轟下去的。但是我感謝北大的同學們,那天我講完後,你們還是給了我熱烈的掌聲。從那以後,我雖和北大人仍是多不相識,可是已成為有緣的朋友。從那時起,我就感到北大還是有一種精神。我今天到北大,就是要尋找和呼喚這種精神。我來尋找北大同學的良知,尋找你們內心中的理性。不是說這是民主與科學的校園嘛?好啊,我來試試,我跟大家講真話。也許我說的是對的,也許我說的是錯的,但是我保證只說出自內心的真話。
我現在和大家訂一個君子協定,如果你們覺得我講的是瞎話,你們可以採取任何行動。我也自動下台! (學生議論,有人喊:“快講吧,我們聽你講!”有噓聲。)
但是如果你們覺得,不管我講什麼,是真話還是假話,人話還是鬼話,根本沒有必要聽。少跟我們來這一套,滾!那麼大家可以舉起手來,超過50%,我馬上提起包來,自動下台。 (學生議論,有人笑,有人喊:“說嘛,快說你的觀點吧!我們想听。”)
(等待片刻)好像沒有人舉手。
(有學生急,喊:“講啊,快講吧,沒有人舉手。”仍有噓聲,)
我再等幾分鐘。我又聽到幾個噓聲。我知道今天有人在底下串好了要整我。這世界是怎麼回事,難道我還不懂嗎?要論搗亂,我從小就是搗亂分子。你們也許有人讀過我的自傳。什麼起哄架秧子,什麼暗殺、匿名信,黑社會,我都見識過。文革時期當反革命,手銬我帶了半年多。你那個“噓”聲沒意義,嚇不倒我。
再說一遍。如果有人說何新,你給我滾蛋,我們根本不想听你講任何話。就請舉起手來。超過全場人數的50%,我馬上夾起書包滾蛋!如果沒人舉手,那麼對不起,我就要會場建立秩序!
(有學生喊:“別搗亂了!聽他講!”“我們北大允許你講。”這時有十來人起身退席)
剛才有同學說,要聽我講。好,謝謝你!有人退場了(笑),我也謝謝你們。有人說,今天你這開場白太長了。幹嘛拖這麼長還不進入正題啊?我沒辦法!從我一進場就有人拿火煉我呀!不想讓我講啊!我也是人,有我的感情。所以清原諒,我有一點動氣,有一點激動。剛才的開場白長了,以下進入正題。 (會場漸沉靜,出現了秩序)  


二、動亂的警告
記得去年我在北大報告廳作演講時,正是動亂前夕( 4 月5日),當時我好像預言了中國將會發生某種事件,發生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因為那個時候,我感到,思想文化界中已經出現一種毒化的氣氛,動員人們起來激進造反的氣氛。當時我曾對你們說,我有一種預感,感覺這個國家要出事。我說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我說我思想中的許多概念,已經越來越糊塗。比如說,對當時人人熱衷於談論的“民主”這個概念,我說我越來越弄不懂了。
記得當時我向同學們提出過一個問題----天到會的同學中,不知是否有那次也在場的? (有學生答:有!)我說,現在大家都說要民主,可是我卻不懂,你們說的“民主”到底是什麼?我說,我給大家時間,清哪個同學起來具體地告訴我。當你說你需要民主的時候,第一你要的是什麼?第二你要的是什麼?第三你要的是什麼?請站起來回答我。
但是我等了幾分鐘,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於是我對你們說:我看你們所謂民主,只是對某種政治不滿的情緒性宣洩,是政治目標毫不明確的鼓譟。我說這種情緒,是十分有害而危的。因為它極容易被人所利用,它將使共和國陷入危險的境地。所以我擔心,巨大的民族災難就在前面等著我們!這不是事後諸葛亮的見解,當時在場的人都可以作證。
(會場肅靜)
我可以說,在很多方面,很深的意義上,我理解在座的每一個人,理解你們經歷了去年事件後內心的創傷和悲愴。我也理解當時在街頭的所有的人們,所有的老百姓。為什麼,就因為我和你們同樣是普通百姓當中的一員。
而如果說區別,區別就在這一點上。我充分意識到1989年事件的複雜政治背景,意識到它可能毀滅中華民族的演化方向。因此我憎恨那些煽動民族分裂、國家動亂的內外挑唆者,痛恨那些準備坐收漁人之利的內外漁翁。
我知道,現在一些同學處於這樣一種心態:我什麼也不信了。我有的就是情緒,我要的就是鬥爭。但是你們想過沒有,這樣下去,這個國家的前途如何?
這裡有份材料,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份材料是我在1988年發表在香港《明報月刊》上的。從這裡面,我想,大家也許可以理解我,理解我為什麼對你們的學潮,對所謂“民運”,會持有我現在的觀點。我在這篇文章中說:作為一種假想的政治預測,我們今天有必要考慮如下一種局面在今後十至二十年內發生的可能性。 (以下讀文章略)也就是說,我預言了街頭抗議和暴力運動,預言了第二次文革和天安門事件重演的可能性。最後我斷言,如果連續發生社會動亂,由於中國各地經濟政治發展的不平衡狀態,由於中國所處國際環境的複雜性,那麼可以預測,將導致地方政府向藩鎮割據的分裂局面演化。統一的中國將解體。中國在政治經濟上將進入一個複雜、動蕩的分裂時代。
這是對未來形勢演變的一種假想。這個假想是我在1988年11月份發表的。但是有人可能反駁我,說我受中國大一統的思想影響太深。說中國分裂未必不是好事。各地分散開,可能倒有利於經濟發展。無獨有偶,曾經有一位外國人也對我發表過非常類似的看法。他說如果中國分裂,可能有利於經濟發展。但是我反問他?為什麼美國的各州不搞分裂、反而現在還要與加拿大、與拉丁美洲聯合搞區域共同體呢?西歐各國自古倒是分裂的,為什麼現在要通過歐共體走向歐聯邦呢?我確信,中國如果發生國家分裂,在數十年內的前途將只有一個,那就是發生割據和頻繁的內戰。人民將為這種分裂付出生命鮮血和經濟倒退的巨大代價。事實上我很懷疑,這一套所謂“大一統”是落伍觀念,不利於經濟發展的理論,就是某些發達國家的戰略家有意識地灌輸給中國人的。目的,就是要為摧毀中國,分裂中國預先提供思想武器和輿論準備,從而徹底剝奪掉中國赶超先進國家的發展機會。
以上這篇東西是1988年6月寫的,於1988年底發表。但這並不是一篇孤立的文章,是一組東西。其中還有一篇《當代中國戰略形勢分析》,發表時間是在 1989年3月,也就是動亂即將發生之前。在文中我明白地預先預告了東歐將變色和蘇聯將瀕臨解體。我警告人們,90年代可能不是一個做美夢的時期,而是一個充滿前所未遇的巨大危機、困難和挑戰的時代。我提出了一個警醒的問題,這就是“中國現代化和美國、日本及發達國家的戰略利益相矛盾”。我當時認為有必要警告人們:有許多跡象表明,讓中國陷入內亂和分裂局面,可能正是世界上一些有爭霸世界戰略意圖的國家所期待看到的。在這類國家中,最應當注意的是美國和日本。我說,如果認真反省美、日近年來對中國實行的全部政治。經濟、技術和文化政策,我們就可以很深刻地意識到他們的對華戰略始終是深謀遠慮、意味深長的。在他們眼中,中國人仍然是劣等民族,中國文化是弱者文化。而我們近年的所謂文化反思恰恰給外國人提供了蔑視中國的新論據。我們正在心理和政治上從事自我摧毀!實際上,當中國為謀求現代化和經濟高增長目標,而把尋求資金、技術的目光投向美國、日本時,我們忽略了極為重要也是極為關鍵的一點。中國經濟、軍事力量的強大,無論對美、日還是對西方列強,都只能意味在東亞形成一個新的超級大國。延滯或阻遏這一進程,必然成為他們真正追求的世界戰略目標。特別是當蘇聯由一個進攻型的超級大國,衰弱成為地區性國家以後,以中國牽制蘇聯將不必要。
我對我當時發表的這套東西很感到自豪,我在歷史面前沒有愧色。它們發表出來在當時的輿論界無疑是一種不和諧音。但它們經受住了近年曆史發展的檢驗。今天我介紹這些,並非意在炫耀。我只是想讓大家知道歷史是有邏輯的,是可以預測的。大家可能都還會記得1988年的思想界是什麼情況?種種崇洋媚外。主張全盤西化,而中國人對自己的文明傳統自輕、自賤、自虐。自我醜化的各種“新觀念”、“新方法”滾滾而來,有勢不可擋之勢!這些材料,我想你們的資料室會有。你們可以查閱一下,看看我剛才講的有沒有瞎話。順便說明,當時我也把它送交了一些領導人。當然,我知道這是不合時宜的。我準備為此吃板子。果然,後來有人傳話告我,當時主持中央工作的領導警告我,不要危言聳聽!
順便說一下,這幾篇東西,我的一些朋友在去年動亂期間,曾設法把它貼到北大三角地,但
當天夜裡就被人撕去了。有人怕你們聽到我的報警。
(會場極其肅靜)

三、什麼叫清談誤國?
對去年的事件,我採取了與你們,甚至與整個社會輿論不同的立場。有人以為我是搞投機,或者逞英雄。不,我講那些話,不是想逞什麼英雄。白痴才會在這種複雜、險惡的歷史關頭逞什麼英雄!何況我是一個極普通的庸人。其實,我這人平生最怕熱鬧,最怕鬧動靜,最喜歡屏居獨處,最喜歡孤獨。然而近兩年來,我的心境相當悲涼。
為什麼悲涼呢?讓我告訴你們,去年你們的幾次遊行我都是旁觀者。我曾好多次在廣場倘佯停留。 6月3日那天晚上我也在街頭旁觀。而6.4清晨,我曾騎車環繞北京,當我目睹那佈滿烽火、瓦礫與殘骸的長安街時,我的心破碎了!黑格爾說過,只有喪失和平和穩定,人才會知道這種已成為生活自然條件的東西,是多麼值得珍重!那些日子,我時時感到一種中囓心的悲涼。我驚訝人性的愚蠢,奔向一場劫難,竟猶如奔赴一場盛大的節日!
我回憶起自己一年前寫的那幾篇東西,當時只是根據一種理性的推斷,根據我掌握的一些材料和數字,根據我以當代中國的現實情況與世界歷史情況所作的類比,而推導出若干結論。當時說出來,不過是以之作為一種假設。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它們卻竟會在眼前成為現實!我驚訝地看到我所預言的一系列局面,似乎都在一步一步清晰地演現。我不能不為之悲哀和恐懼!
但是,最近我收到了一封讀者來信。這封信出自廣州地區一個匿名的知識分子。信中如是說:我也不相信什麼自由民主,我也不相信什麼嚴家其之流的那一套理論。但是我同樣不能支持你。我認為,中國應該大亂一下了!不亂不治。人口那麼多,社會結構和政治組織那麼腐敗,不死他幾億人,不亂它一百年,不亂深亂透,如何能獲得新的生機?讓大毀滅早日降臨於這個民族吧!毀滅是再生的唯一希望。只有大動亂,才能導致現存社會結構的突破,這是中國的唯一希望。所以我認為你是阻擋歷史之潮的反動派!就是經歷幾十年動亂與戰亂,也不像你描繪的那樣可怕!
讀完此信,我有一種感覺,這是一個冒充上帝的人在說話。這封信現在在《中國青年報》一個編輯手裡,我一直建議他們登出來,讓人們知道什麼叫做冒充學術的狠毒和殘酷!好一個“死他幾億人,亂它一百年”!這不是人類的聲音,更不是上帝的聲音,而是真正的惡魔之聲。就發散在我們周圍,而人們卻還是懵懂不覺!
對這種人,我的答復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由你自己做起,請你首先自殺,為中國人作一個減少人口的楷模!憑什麼別人都應該死而你卻該活呢?我憎恨清談誤國。這種講起來頭頭是道,一實行就要殺人的理論,就是清談誤國的典型樣本!這些年社會科學理論很興旺,種種各樣的新理論都出現了。有好的,但也有添亂的。我這人玩世不恭。人家稱我是什麼學者、什麼研究員,我記得過去在北大的講台上就講過,此類頭銜,渺不足道,不過是混碗飯吃。去年我曾想辭職。這個打算並不作廢。
說實在的,我本來沒想當什麼學者。我讀書著文的初衷,本來是想求真知、辨是非,追求致學術於進步,致人生於改善。但殊不料竟觸犯了一些學術山門、政治山頭的既得利益。有個外國記者和我談話,他看我為現在中國的政策辯護,說:“你怎麼為共產黨辯護,你是共產黨嗎?”我說不是。 “為什麼不是?”我說我從來沒作過申請啊,沒想過這個問題,我無意從政。我對政治本來不感興趣。那麼為什麼發表政論?那實在是出於不得已。舉個例子。如果我和大家共同住在一個房子裡,這個房子破舊了。旁邊有闊佬們的高樓大廈。我們存在於這個地方,礙了闊佬們的事,人家就總想拆我們的房子。而這房子里和我合住的伙伴也告訴我,說咱們這個房子太破了,咱把它拆了吧,拆了也蓋闊佬那種高樓大廈。我反對,我說:“我們目前還沒有錢。我們這個家底還不厚實,我們不應該和那些闊佬攀比。”可是你們已經拆起來了。這時,我能不能站起來喊一聲:對不起,我反對你們!而那些闊鄰居們卻興高采烈,他們在旁邊鼓勵和助威,說:“幹的好,小伙子們!這破房子是早該拆了。看看我們的高樓大廈,不拆你們就永遠不會有!他們幫你們罵我,說我是混蛋,反對你們住新房子。我想你們知道我講這故事是什麼意思。我為什麼是現在這個立場?因為我必須維護我們住的這個房子。我無意於政治,我不想當官,我不想給任何人拍什麼馬屁、當什麼走狗。但是有人要拆我們合住的房子,我能不出來講話嗎?!
(學生笑)
所以,如果說為什麼我是今天這個立場,我的理由是什麼?這理由就這麼簡單。有人說我幫共產黨講話是想做官。 (笑)可我告訴你們一件事。 1989年3月,我所在單位有一位領導人,找我做過一次談話。他向我傳達了一些來自“上面”的信息。第一,他告訴我,你寫的那一組東西,你送到上面去了,你想知道反應嗎?我說我能猜想到。他說,我現在可以負責地告訴你,很靠近、很靠近趙紫陽的一個領導同志,讓我轉告,不要危言聳聽!第二,他又試探我的想法,問是否有意參加能接近“上面”的某種工作?我也回答兩點:第一,本人無意從政,也不適合從政。第二,本人觀點不變。因為作為學者,我只能服從事實和邏輯。我告訴你們這件事,就是說,我曾有過機會,不只一次,但本人不合適!

四、殷鑑不遠
中國的前景如何?兩年前人們很樂觀。後來連續發生一系列問題,有人說,這些問題都是由於改革不徹底,由於政治改革沒有走到前面造成的。真是這樣嗎?大家可以睜眼看看目前的東歐和蘇聯。他們的改革不能說不徹底吧?政治改革也走到經濟改革的前面了吧?怎麼樣呢?破產、倒閉、失業浪潮席捲這些地區。國破邦離,飢寒交迫。許多人單純從政治制度演變的角度評論東歐的變色。但以我的看法,我認為東歐面臨的困局,實際是工業破產、經濟崩潰。是目前世界性經濟大變局、世界經濟危機的一個組成部分。其前景只能是以依附的垂直關係,或作為債務奴隸而隸屬於西方發達國家集團。殷鑑不遠,在夏后之世!
但有人說,為了民主嘛,總要付出一些代價。目前它們這種情況只不過是一個過渡。這話真是太美妙了!但試問,第一,這苦難的、國家混亂、民族分裂、經濟崩潰的“過渡時期”,時間到底需要多長?三年,十年,有希望嗎?第二,什麼事情不是過渡啊?我也可以跟你們說,中國現在的困難,也是暫時的,是個過渡。但是你們就不愛聽吧?那麼為什麼對那邊的情況這樣講,你們就相信呢?人就是喜歡自己騙自己!
剛才我引用了廣州那個人的來信,他說中國啊,現在需要一種變亂、突破,來打碎現存這個結構,在這個基礎上,才能給中國帶來生機,進入到一個新時代。但我這個人喜歡務實,我是從東北的農民堆裡滾出來的。我不會算那麼長遠的賬,我只會算一個眼前的賬。你說三十年後世界將如何好我不知道,也許我看不見。我能看的就是眼前。按照他開的那種藥方,眼前中國就該發生天下大亂、兵荒馬亂、烽煙四起,人們流離失所。你們願意不願意接受?不都說社會主義如何不好嘛?社會主義究竟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作為現存制度維繫著千百萬人的衣食住行,生存命運。有人說,一種制度好比一件衣服,感覺不好就可以換上一件。但我看不對!一種制度是長在社會上每個人的骨肉裡的。你硬拔掉它,就要流血!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所以,我期待於對現狀的改良而不是動亂和推翻。
我有個好朋友,去年事件中,他家有人被誤傷了。這個事情平定以後,他憤慨之極,他跟我說:他媽的,我是共產黨的孩子,但我再也不跟共產黨乾了!他流眼淚很憤慨。我坐在他身旁,我什麼也沒說。我們家沒死人啊,對不對?我理解他的心情。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們過去經常交談,所以他了解我的立場和觀點。後來我就講,我說共產黨、社會主義怎麼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現在維繫著千百萬人的身家性命,包括你我。如果真的天下大亂起來,你爹我爹將沒處領退休金、養老金,他們住的公房啊,將來產權私有化,又沒有秩序,不知道將交給誰。千百萬的公務員、工人、市民,在動亂中將失去生計,流離失所。鬧吧,大亂以後,社會正常經濟聯繫將破壞,銀行將發不出貸款,人民幣崩潰、信用崩潰,銀行關門,工資停發!現在有些國家就是這種局面。許多人講,目前經濟有困難,一些工廠不景氣,停工待料。我知道。但是我還知道一點,亂吧,上街吧,上街的結果,你們現在停工待料,還有人給你發工資。但天下大亂三個月,如果哪個地方還能給你發一分錢,那就是奇蹟。也許“美國之音”會給你發錢?也許靠美國的救濟麵包能養活10億人?好,如果是這樣,我們都到美國人那兒、到美國大使館磕頭去!我這個人目光狹隘,就認實在的東西,高深的那套玩藝兒我是不懂。我知道的東西就是這麼一點普通人過日子的道理。我是農民嘛! (學生笑)
再說去年那個局面,現在許多人都有氣啊。我知道。就說對政府,有人氣憋得很足,說你這個政府,怎麼當時就是不讓步啊!有個日本人寫了一篇文章,他說是學生和政府為爭面子的心理,而釀成去年的偌大事件。這真是膚淺無比的觀念。但是據我觀察,去年那個事件後面活動的,恐怕不是只有一種力量,不是只有你們大學生,不是只有你們這些要追求民主。追求光明、追求中國現代化的人。它後面有很深的國內外政治背景,真正揭開事件的全部真相,看來還需要一些年。
有人會講,你的意思無非就是暗示有外國勢力插手。但美國管你中國的事情幹嗎?中國這麼窮,當殖民地都沒人要!也許是當殖民地都沒人要。這就更表明,中國的前途只能靠自己!然而如果中國今天的製度解體,如果中國四分五裂,等待中國的將絕不是富裕與光明。如果打個比方的話,那麼我可以斷言,中國的前途只能是如下樣板的合成:這就是經濟的非洲化(缺水缺糧的荒漠化)!債務問題的拉美化!政治動亂和內戰頻仍的黎巴嫩化!許多中國人將流離天涯,成為現代巴勒斯坦人。 (會場極其肅靜)
我最近這兩年啊,真是長見識。說實在的,好多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都見過了。去年你們遊行的時候,頭上怎麼都扎著白布條,打著黑布旗子?你們當時難道著不出那也是一種不祥的預兆?我這個人有點迷信呢,我曾經碰上一個和尚。那個和尚是一個知識分子,是我的忘年交,老朋友,不談他的名字,他不願意。他在大家遊行的時候,也蹲在金水橋旁邊看。我走到他身邊,問:“你看這事情前景怎麼樣?”他說: “很不吉祥啊!”我說:“怎麼呢?”他說:“你看他們怎麼都扎著白布條、挑著喪幡呢?”我說:“對呀,過去是從來沒見過。”他說:“可怕呀!京城將有血火之災!去勸勸這些學生吧!”(學生議論)
這是迷信,還是他有意的警言啊?但這老頭,我講出名字你們有人會知道,是很有名的,德高望重的一個出家老知識分子。當時他還指給我看紀念碑前面,掛在柱子上的那面黃布旗,大書“絕食”二字。大家知道啊,漢語的多義性,它後面還有很多間接的意義呢。那些日子,我有個朋友也起勁得不得了,狂熱興奮之極,天天上街遊行。我就勸他說:“你還游啊?你們家的孩子才這麼大,快給他備點奶粉、方便麵吧。快了。”他說:“你這是什麼意思?”很反感。我說:“你沒看見紀念碑前面的那塊布簾子嗎?天下真大亂,就得斷糧了。”我是農民,不懂什麼精英政治,關心的就是衣食住行問題。
當然,由於政府果斷控制事態,後來這個事情沒發展到那麼嚴重。但我告訴你們,對此我只能為中國人額手稱幸。歷史又給了我們若干時間。但今後幾年,三到十年,我可以肯定地說,是決定中國命運的時刻。中國的前途究竟會怎麼樣?甚至21世紀的世界上將來是不是還會有中國?兩種可能,就是我剛才談過的——完全取決於國家大局能否實現持久的政治穩定!我兩年前在《明報》上發表的那篇文章,並未作廢。如果動亂再度起來,如果社會失控陷入無政府狀態,那麼不管這是以什麼名義發生和動員起來的,國家的前途只有一種,那就必然是兵荒馬亂、諸侯割據,老百姓流離失所。國家的命運掌握在我們每個人手中,讓大家自己去抉擇吧!

五、中國外部環境虎狼在惻
我相信所有的大學生,當你們去年投入到那場運動中時,可能都是抱著一種真誠,一種追求中國振興、中國進步的熱望而投身的。但是,你們是否看清中國當今所面臨的外部環境,可以說是虎狼在側!當你們這幾年在激動地演講、鼓動和造反的時候,我在做什麼?我在讀書。我讀了一些書。特別是讀了美國羅斯福時代以來關於美中關係,關於美國的世界地位,關於美國在本世紀末和下世紀所追求的世界目標的書。讀完這些書以後,我明白了一些問題。這就是最近我和那個法國記者談話的時候說的:民主也好,人權也好,作為一種價值或理想很寶貴!但人們要警惕,不要讓那種有世界圖謀的國家,利用它們作為策動他國內亂的口實,達到亂人之國,滅人之邦,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戰略目的!
現在,關於世界的前景問題,你們從各種各樣的書刊和報刊上,可以讀到很多說法。無非是兩種:一種悲觀;一種樂觀。現在好像是樂觀的占主流。西方有人認為,第一,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制度,即將從地球上永遠被清除出去。第二,模仿西方政治模式的民主化運動,是不可抗拒的歷史潮流。這個觀點可以從國外的很多報刊雜誌上(台灣、香港、美國之音)看到和聽到。而這兩種信念,也滲透到中國很多知識分子的思想中。我現在先不評論這兩個觀點,但是明確地說,我不同意它們!我對世界前景,從長期說是樂觀的。但從近期看,卻很難樂觀。我沒有看到可以樂觀的根據。我看世界正面臨前景莫測的巨大變局。世界如此,個人何足道?當然是——“無所謂”。 (學生笑)
(也笑)我說無所謂的意思是,我不怕那種要暗殺我的威脅。當然,如果有一天,把我幹掉,有人會高興。美國有人就會高興。我給你們講一件真事。我的一個親屬在某國留學。有一個相當有權威的外國學者請他吃飯。他是打工的自費留學生,時間就在前不久,今年4月間。那位學者說:“何新這個人,我們知道他的能力,我們知道他非常聰明,但是他被共產黨收買了。他很危險。我們都是他的朋友,我們替他的命運擔心。”
你們知道,“美國之音”播過罵我的文章。法國巴黎電台。英國BBC點過我的名。香港、台灣的刊物就更不用說了。有一個西方記者親口告訴我,1988年我在《明報月刊》的文章發表,當天就被日本、美國、蘇聯在港新聞和諜報機關傳報各國。他們幹嘛這麼注意我?無非是我作為一個普通中國知識分子,站在中國人自己的立場上講了有利於中國人的話。因為我揭露了他們對中國心懷叵測的戰略意圖。於是他們就要毀掉我!我今天正式宣告,如果我有一天失踪,被綁架,被暗殺,甚或發生“自殺”,那都將是毫不奇怪的。如果發生這種情況,我也不要求你們承認我。但是,我的文字,我的作為已經留在了歷史上!我對得起你們,無負于這個民族和共和國,也對得起我的良心。這就夠了! (場上發出掌聲)
我再告訴你們一件真實的事情。有一位非常有名的西方作家,她是我所遇到的真正熱愛中國的外國人之一。她在外國讀到了我揭露西方對華戰略意圖的論文,她說: “你寫得非常好。但這話只能由你來講,如果是我講出來,我就要被悄悄地這個!— —她用手作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學生低聲議論)對不起,我無法透露她的姓名,你們也許想不到吧,這就是現代民主的另一面!現實的世界並不是一個平等關係的世界。國與國之間的關係,有水平的關係,也有垂直的關係,在經濟、政治上都是如此。有一個七發達國俱樂部,那就是今日世界經濟的七個特權國、主宰國。美國就是他們的頭。說到底,美國全球意圖的根本目標是什麼呢?是全球民主嗎?是世界各國共同富裕和維護人權嗎?美國有一個迪斯尼樂園,而這一套意識形態,也就是美國戰略家提供給世界的另一種迪斯尼神話。
美國全球戰略的根本目標是什麼呢?從遠期看,最終就是要在全球建立一個以美國為核心和擔任政治領導,囊括全球的一體化經濟政治體系,也就是“通過擁有一個中心首都即華盛頓的中心大陸——北美大陸,從自然地理上支配全球”。我說這個話,一定有人認為這是聳人聽聞,你怎麼知道?我告訴你們,這句話,是從美國人的書裡抄出來的,這本書就是美國戰略家布熱津斯基寫的《競賽方略》。
這本書是寫給美國的國會領導人讀的,那個時候美蘇還在競爭,東歐的陣營還沒有解體。這本書中有一章,標題是《爭奪歐亞大陸》。你們要想了解美國的世界戰略嗎,與其去讀布什公開的施政文告,不如讀些這種書。這本書第一章的題目叫《帝國衝突》。什麼叫帝國衝突呢?有一個詞,許多人認為已經過時了,就是“帝國主義”。但是這部書的第一章就講這個問題,而且開宗明義。他告訴美國國會人士;美國和蘇聯的鬥爭,並不是像人們通常想像的那樣,僅僅是兩種意識形態、兩種社會制度的鬥爭。也就是說,冷戰的真實涵義,不僅是社會主義、資本主義兩種制度的鬥爭,也不僅是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與民主自由價值觀念的鬥爭,說到底是由誰來主宰全球大陸、世界市場,由誰來建立這個世界帝國的鬥爭。這是兩個主要帝國為爭奪全球統治權力而戰的鬥爭!這本書裡有兩張地圖,非常有趣,分別是以美國為中心和以蘇聯爲中心看到的世界。世界地圖翻了一個角度,就把這個目的非常鮮明地突出來了。
還有一個美國戰略家叫斯皮克曼。他早在1944年寫的一本書中,就揭示了世界戰略鬥爭的這一內容。這本書的名字有意思,叫《民主與和平的地理學》,1944年出版的。在這本書裡,作者試圖為美國決策集團設計美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擴張戰略,這就是著名的地緣戰略。他清晰描述了美國應追求的世界地位,美國將會遇到的主要對手,以及美國必須拓展的新領地。他說,作為歷史上的唯—一個世界性的民族,美國應當成為民族多元化、太平洋中心區域、世界新秩序的中心樞紐。只有在那個時候.美國立國者的偉大抱負才能實現。 “美國的抱負不是追求一個多民族的世界,而在於完成世界統一的使命。”
由此我們可以體會美國人的戰略精神。說實在的,我對美國有一種很矛盾的感情。一方面,我很欽佩它,它是那麼有力量,那麼強大,對吧?它的民族是世界化的,它能容納很多東西。但是我也非常警惕這個國家。因為它那赤裸裸的弱肉強食哲學,它那種以幫助各國人民實現民主、人權、自由選擇為名,而煽動內亂,貫徹自己戰略目標的假仁假義和偽善!
去年中國發生的事件,我相信美國的戰略家,早在事情發生之前很久就完全清楚地看到了(事實上費正清也在1988年底預測到中國將發生動亂)。而在6月事件以後,如果中國局面未能被政府所控制住的話,中國前景將四分五裂,這也是美國的戰略家非常清楚的。但是他們的所作所為就是推波助瀾,就是鼓勵事態持續惡化。這一點從“美國之音”的鼓動中可以明白無誤地意識到!可恨的是,他們要的實際就是這個前景,要的就是中國的顛覆和分裂局面!我講得很累,我想休息5至10分鐘,以後再和大家繼續談。好,謝謝大家。
(全場鼓掌。全場休息,學生除個別上廁所的以外,大都坐在原地未動。大約5分鐘以後,學生們開始敲桌椅,催促何新:“快些開始下半場的演講。”又過了5分鐘,何新再次登台,場內一派肅靜)

六、美國來信
我剛才抨擊了美國的對華政策和世界戰略,也許有人會認為我過於偏激。但是這兒還帶來了幾封美國人寫給我的來信。這些信反映了一部分美國人對美國民主和去年中國事件的看法。這些美國人我一個都不認識,他們是看到我的文章,有的人還是看了國外罵我的文章而寫信的。
下面我摘要讀一讀,由此,你們可以了解在美國還有不同於“美國之音”的另一種聲音。有一位是華高自然科學工作者。他家人在美國已經生活了三代。他的信寫得很長,我摘要念。他說:“最近我們在美國的報刊上陸續看到關於您的觀點的零星消息。感到非常有興趣。過去一年,在中國,在我們這個越來越小的世界上,發生了很多困惱人的事情。在這樣一個背景下,市面上也出現了大量與這種變革有關的書籍,在盡力地添補美國公眾對中國人的輔輛飢腸。”“但是。這些書籍和已發表的報紙文章,卻給我們造成一種干篇一律的偏頗印象。對於擁有強烈好奇、而不願人云亦云的人來說,對那種關於中國民主的空白論,愈來愈有普遍的乏味感“以鄙人的陋見:一種判斷、一種見解,最初不論曾經是多麼勇敢、多麼深刻,一旦變為被多數人不斷重複而噪瞧不休的口頭禪,也就可能喪失它可能一度具有的耀眼光彩,甚至存在將善良的人們,引向某種迷霧和災難的危險。 ”
來信說:“二十年前的美國流行經過若干修補的左傾思想,曾經變為絕大多數知識青年狂熱崇尚的火光。(他是指1970年美國大學生的校園造反運動)但是風雲變幻20年後的今天,對於一個在美國生長了三代、受過教育、見過世面的美籍華人的我,卻突然發現,在世界的另一角,在我的故土,竟會有那樣多的成年人如醉如痴地,叫嚷著印在美國中學課本上那些最平庸、最陳詞濫調的幾句口號。在洋洋自得之餘,我也油然而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冷嘲之感,歷史的螺旋真像一個不解之謎。”
他又說:“作為海外華人,大多數都不同意美國式的自由民主制度可以適用中國。(其實,日本人、韓國人、新加坡人和國民黨人都是這樣。戰後一群美國人給日本的忠告是:不適於日本人的美國製度就不能予以採用)在不同的程度上,人們也都同意中國需要安定。國民黨50年代強制維持台灣治安,甚至影響他們的聲譽也再所不惜,才促進了台灣的經濟發展。”
他還說:“從對你思想的評介中,知道你對遊行者們把一切罪過歸於中國傳統文化的觀點持反對態度。其實呢,這反映了中美間的文化衝突,實際也是一種政治文化的心理戰。”他說:“每逢讀到報刊上外國人稱頌日本、南朝鮮人的苦幹,教育普及,以及人們的多利等等道德時,都歸功於孔夫子的教育。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只感到非常慚愧和受侮辱……”
(略)
他的信還很長,我不詳細念了。除此之外,我還收到很多外籍華人的來信,他們對我的觀點態度和國內人們的想法,確有天壤之別。許多人早已加入了美國籍,但是作為一種根苗所在的故土,他們卻仍深深鍾情於中國,中國文化。再讀一封信,這是三藩市一位純粹的美國知識分子寫給我的。他這樣寫道:
“您發表的談話錄中所表達的意見和觀點,使我感到非常興奮。因為,您看問題的角度,是大多數美國人很少有機會了解到的。自從1989年春季以來,美國人得到了大量關於中國持不同政見者們的消息,如方勵之、吾爾開希等等。許多關於1989年北京的遊行示威的報導,失之於膚淺和偏頗。實際上,許多美國的新聞機構,並沒有準確地報導示威者們所提出的具體要求。這些遊行者們差不多總是被描畫成要求推翻共產黨的英雄。實際上,正如您所說,很多人其實只是要求共產黨實現更清明的政治。美國人從自己的政府和新聞機構那裡得到一種片面的消息,這並不是第一次。在整個80年代,美國的電視、報紙、學界和政府,都製造了這樣一種印象:即中國正因走向資本主義而帶來經濟的迅猛發展。而這一種解釋的基調是一種由資本主義的勝利而來的沾沾自喜。這一種印像也在一定程度上為裡根和布什的經濟政策作了註腳。由於人們得到的關於中國的消息僅僅是美國的資本家們所想要他們知道的消息,他們自然地把這些消息看成是一種資本主義的優越性的證據。(他們也正在運用同一種眼光來看待今天在蘇聯正發生的一些變化)在這以前,在冷戰的年代,他們製造的是一種完全相反的印象:中國被看作是一個頭號敵人,一部巨型的共產主義機器,要將這種制度統治全世界。對於共產主義的敵意,加上對於亞洲人種的歧視,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美國對越南的侵略,以及對於其他亞洲國家的干涉。很清楚,這種左右搖擺的極端印象同真正的中國——個巨大的發展中國家,承受著人口膨脹、環境惡化、教育落後、基礎薄弱,以及歷史、內戰和外國入侵所遺留下來的一切問題——實在是風馬牛不相及。由於您大量地談到了'真正'的中國所遭遇的問題,我認為讓美國人了解到您這一種觀點,是很重要的。這樣可以使他們更好地了解中國。我也認為您對於美國帝國主義的分析相當恰如其實。很少美國人意識到西方帝國主義和乾涉主義在這個世界上造成的不幸。更少的美國人了解這些不幸所留下的感情傷痕。我覺得我們這個時代的一個很重要的任務,是要使發達國家意識到發展中國家所遭遇到的深重的困難。但認識到這一點僅僅是一個開始。發達國家必須意識到他們在一定程度上要為這些困難負責。並有責任為這些困難付出一定力量。若非如此,我恐怕西方國家有一天要為一些在歷史上埋下的錯誤付出很重的代價(今天在中東的危險形勢,就是一個信號) 。”他還說:“您對於美國的批評之所以令人信服,是因為您同樣地願意批評中國政府所犯下的一些嚴重錯誤。美國人在他人願意承認自己的不是的時候,會更願意接受批評的意見。口號式地譴責帝國主義是無法服人的。但理性的分析卻可以讓人服氣。”
但是,一個美國知識分子認為服氣的批評帝國主義的論點,一些中國人卻並不認為服氣。他們認為帝國主義沒有那麼壞,自己的祖國沒有那麼好。這也是近年的怪事之一!

七、愛國主義是否過時了?
現在流行的看法是外國月亮比中國的圓,外國人對中國人比中國人親!可是據我知道,那些身在外國的中國人未必有這種體驗。事實上中國人到了西方以後,心情往往是矛盾的,一方面可能欽佩、羨慕別人的發達。另一方面又有一種切身的非家園感,缺乏歸屬感,寄人籬下之感。叫做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你勤奮苦幹,也許可以掙個幾萬美金,但是你卻不容易掙到西方人、日本人對你的認同。結果定居了幾代,還是被看作外國人。華人參政在美國是個大新聞。它是新聞本身就說明了這很稀罕。我們的傳播界對於這類新聞也極樂於傳播,似乎以此可以獲得某種中國人的尊榮。以別人的價值為價值,以洋人的承認為承認,這本身就是自卑,就不光榮。你們不是有人崇拜尼采嗎?可是尼采說過:價值由我出!我創造價值。這話有主觀唯心論的色彩。但如果“我”不是只指個人,而是從民族的角度、國家意識的角度,勇於提出和敢於堅持獨立的價值觀,那麼,這就是民族自豪感的基礎!這樣的民族、這樣的個人、這樣的精神,無論貧賤還是富貴,順境還是逆境,弱小還是強大,是永遠打不敗的!
實際上,在西方人的眼睛裡,對中國人在種族和文化上的輕蔑或歧視,始終是存在的。我們讚美李約瑟弘揚中國科學傳統的工作。但是不要忘記,他的這一工作之所以獲得重大的意義,恰恰是因為西方主流思想界普遍忽視或輕視古代中國科學。我認識一些西方人,所謂雙學家,包括某些自稱是非常友好,非常了解中國的漢學家,但我幾乎無往不在地註意到,他們只拿中國文明當作一種早就過時的,像那種非洲木雕一類有趣、但卻無足輕重的古玩。這幾年我們在國外獲獎的一些作品,引起西方發生“轟動效應”或者號稱“走向世界”的某一類作品,有些其實是中國人自輕自賤自虐,而且往往是很矯情地自輕自賤的文藝作品,這甚至一時成為時髦的風尚。怕得罪人,我不談具體作品。
(學生議論)
當然,我也不是說凡在西方獲獎的中國作品都是壞作品。西方確有一些知識分子是非常客觀的、公正的(比如剛才我讀的那些信)。但遺憾的是,他們並不總能把握西方輿論的主流。某些西方人認為中國文化只是世界文明的副流、支流,是已經被淘汰或必將被淘汰的!只有他們的希伯來、他們的希臘、羅馬傳統,才是正宗和主流,是常存不敗的精神花朵。他們眼裡的中國人,在文化和種族上是低能的,所以他們習慣於對我們用訓誡、教誨的口吻說話。而我們這些年來,似乎也習慣了接受他們那一套口吻。實際中國人應該有自知之明,如果我們不自強,我們是難以走向世界的!難以被世界承認!甚至就是被香港人承認也不容易。我到香港去。香港大學有一個教授,他約我晚上到香港最熱鬧的海灘去散步。那里人很多,人擠人。他忽然推推我,說:‘這兒人多吧? ”我說:“多。 ”他說:“比王府井怎麼樣? ”我說:“還多。 ”他說:“你踢前面那人一腳。 ”我說:“我踢他幹嗎? ”他說:“你踢他,看看他會不會像你們中國人,回過頭來罵人? ”我當時一聽,覺得很憋氣:“難道你不是中國人啊? ”他也許是開玩笑。但事實是,甚至某些香港人也覺得他們在文明和價值上比大陸人(即所謂“中國人”)高一頭。這一點,看看香港的某些政論刊物也可以證明。那種刊物不是在那里居高臨下地罵街,就是在教訓或訓示中國應該做這個、做那個。其實他們自己未必真高明。20年前他們不敢如此。現在他們眼裡的中國人似乎是野蠻人。
這種事多了。我想在座的許多同學,在海外都有當自費留學生的同學、朋友、親屬。他們在國外感覺如何?除極少數外,恐怕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我曾去過一個國家,主人臨別時間我:“見到什麼來前沒有想到的?”我說:“我在國內就听說來貴國打工的自費生很苦,特別是那些女孩子。但我沒想到有的人處境竟是這麼慘!”
上次會見一位外國記者。這位先生上下發散著貴族氣。我這人你們都看見了,土頭土腦。他伸出兩個手指頭跟我握手,帶著一種傲慢。上來他先跟我侃了一堆閒話:說什麼他不關心政治。他只是從文化角度關注中國的民主和政治改革問題。但當我說民主啊,它就是政治!不但是政治,而且是戰略問題。在今天的世界上,民主已經成了大國用來在一些國家內製造內亂的戰略武器,這時候,他原來是這麼坐著——向後仰靠在按發上,可是聽到我說這些話時,他一下子就坐了起來。他可能讀了一些西方報刊上研究和評論我的文章,好奇而來找我。他想知道,中國知識分子中,為什麼有這樣的人,有這樣一種觀點呢?我知道他的來意,就像今天來北大之前,我也知道可能發生的事情一樣。但是當我談完這些觀點的時候,卻似乎出他意料,他趕快拿起筆來記錄,在整個談話的過程當中,他的姿態和調子,全變了。他講外語,不過我有一個非常高級的翻譯,那個翻譯很棒,一句盯一句。我講的話很強硬。在整個談話過程中,我的觀點是這位老爺沒想到的;有的話似乎觸到了他的疼處。而在後面他的談話就似乎變成了一種答辯。說實話,我那天和他談完話的感覺是,我非常快樂,我跟朋友們說我今天痛快極了,沒這麼痛快過!我把這位傲慢的老外給煉了! (學生笑,全場鼓掌)
那次談話,本來他也許是想教訓教訓我。結果是我給他上課。而他反反复复在那兒重複的就是兩個字:一個是“噢”;一個是法語的“是的”。直到最後談到西方知識分子問題的時候,他才試圖給我一個反擊。他最後的那個答話,我印像很深,我也不得不佩服他還是有水平。中間有一件事,讓我很感動,什麼事呢?我提到了一位外國作家,是他們國家的人。我剛說完,翻譯譯過去,他就迅速而本能地反應說:謝謝你提到他! ”這很體現了他的民族感情、愛國感情,以本國文化為自豪的感情啊。對這一點。我印像很深刻。反過來,我就想,要是我們中國人。會如何?假如外國有人對我們提到孔夫子,我們會如何反應?我們可能會說,提他幹嗎?2000年來中國落後,全是這個傢伙造成的!別說他了!(學生議論,笑聲)”。
這位記者最後留下一段話,算是給我一個反擊,那話也非常耐人尋味。他講得既傲慢又很有趣,還不失身分。他說:“對於我們西方人來說現實的中國是並不存在的,我們對它也不感興趣。對於我們,中國不過就像一個巨大的屏幕。自從17世紀以來.我們帶著幻覺來到它面前,然後把我們的各種幻想、願留和感受.都通通拋到這塊屏幕上。”談完這句話,不容我答复他就站起來,說:“謝謝!”(握手)從而結束了這次交談。這個話的含義是耐人尋味的。那裡面仍然抱著一種對中國人的冷漠和傲視。你們自己去體會吧。後來報紙發表這次談話的時候,把那段話刪掉了。我覺得不該刪。仔細玩味他的這些話,會知道他這裡面隱含的意思:你們中國算老幾?說實在我們對你們不感興趣,我們之所以對它感興趣,是從我們的立場和利益! (有人議論“應該互相利用”)
有人會說,好啊何新,你又把我們引上你這個套了,愛國主義,你不就是講這個嗎?好吧,我這兒還有一個材料,台灣的名人,陳映真。這個雜誌是美國的中文雜誌《海內外》,題目《記者與陳映真談民運》。香港記者寫的。陳映真在台灣是個非常有名的不同政見人士。但是劉賓雁到台灣,幾次要求見他,他說劉不夠資格。他如何看待1989年的中國事件?文章太長,我不能多念,只能挑幾段。文章說:冶灣最近舉行選舉。記者剛巧碰上陳映真,當時他正在美國駐台協會(也就是美國駐台灣的非正式的官方辦事處)門外抗議美國國會議員索拉茲來台監督選舉。是啊,台灣搞選舉,你美國派人監察什麼?記者趁他喊完“索拉茲,滾回去”從宣傳車爬下來時,把他拉到一分。談及對中國民運的看法。陳映真說:“我懶得講,我講的話在香港登出來,一定要挨罵。”陳映真說:像方勵之,他根本不應該跑到美國大使館要求外國庇護他,他是應該這樣的。 ”陳映真擺出雙手,作被扣狀。陳還說,他尤其痛恨中國知識分子及大學生盲目崇拜美式民主自由思想,及依賴外國勢力援助這一點,他激動地說:“這是很混蛋的!現在在國外的反對力量,明顯是有外國支持的。這肯定不會有前途,道德上也犯了罪。 ”他說:“最根美國以人權外交為藉口,染指各國的政治活動。 ”最耐人尋味的是他還說:'什麼自由民主、個人個性發展就好。我想是用科學、冷靜態度檢討一下中國幾十年來發展的時候了。”這就是台灣的一個愛國知識分子講的話。我們在意識形態上會有很多分歧。但在愛國這一立場上,應該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停頓,場內鴉雀無聲)
我引他的話幹什麼?因為我知道,有些概念,有些東西,明它是對的,但是它現在居然臭了,包括“愛國”這樣的字眼。愛國這樣的主義,這樣的意識形態,在全世界各國、在各種意識形態下都不能反對。但在我們這裡,這些年,它居然會臭!誰提起來誰頭疼,而且誰講它就被噓出去、趕下台。這本身就已經說明,國家已經危險到何等程度了。你們可以說我何新是共產黨走狗,那麼陳映真不是吧?他也是這麼看問題。而且他認為今天應該冷靜地、深刻地反省中國的發展進程。我贊同。
我們都關注中國的發展,關注中國的前途,但是我們應不應該讓我們的這種熱情、這種追求,把中國引到一個非常可怕的局面當中去?這是我今天必須提請大家深思的。

八、中國人何處是家園?
有人說,中國那麼窮,美國要你幹嗎?現在世界上最後一個殖民地都獨立了,世界上現在還有殖民主義嗎?現在世界是什麼潮流?對,20世紀的一個歷史特點:政治的殖民主義垮台。正是由於出現了以現代社會主義運動為前驅的一系列歷史運動以後,政治軍事的殖民主義已經垮台了。但是今天,經濟的殖民主義,卻依然存在,只是換了新的形態。經濟殖民主義,在西方人的著作裡面有一個觀念,叫做 “中心國家和外圍國家的關係”。就是中心發達國家用經濟手段加政治和意識形態手段,剝削外自不發達國家的關係。這麼一個世界經濟關係,正在全球可以說是方興未艾地發生。這一個新的歷史動向,很值得深思和注意!
談到愛國主義這個問題呀,方勵之講的那個話有點玄妙的意思。他說呀,愛國主義這個觀念過時了,老講愛國主義非常狹隘。今天的人應該是世界主義者。為什麼呢?他說你看現在的跨國公司、資本都是世界化的。你看現在世界整個經濟潮流,全球都在趨向一體化。還講什麼愛國主義呀!而且,人到這個國家定居、到那個國家定居,似乎很方便,很自由。世界正在變成地球村,還什麼愛國不愛國。觀念多麼陳舊!
我注意到了這些情況。但是資本無祖國,利益有沒有祖國啊?利潤有沒有祖國呀? !投資哪兒都可以去投,利潤也能隨便流嗎?最大多數的利潤往哪兒流啊?是由發展中國家流向發達國家!這是有統計數字的。沒有回流的利潤,發達國家會來投資嗎?對發展中國家,這是一個很矛盾的問題。一方面,你不能不要發達國家的先進的技術和資金,因為你要搞現代化、工業化,資金不夠,技術水平低下。但是另一方面,你眼看著這個血,大量的回流到發達國家去。這是一種新的世界範圍的鬥爭。這裡面有兩個問題:對於不發達國家來說,對於後起的要追求工業化和現代化的國家來說,面臨著,第一不得不引進資本和技術;第二,要計算流多少血給他?流到什麼時候?流到什麼程度?是否會得不償失?面對這麼一個問題,這也是一種選擇。你光看到那些跨國公司、資本的世界化,你還必須看到事情的另一面。香港有多少人吃大陸飯?說香港富足,我們不去談別的背景,有多少人是賺你大陸的錢!空手道!白手起家而成了百萬富翁?知道嗎?幾年前我去過香港。我認識一些人,十年前還是皮包公司,十年後巨富,吃誰的?靠什麼?靠資本主義的優越性嗎?
中國一些青年人今天到世界各國去搞洋插隊。但混得不錯的能有多少?主流社會有幾個能夠打入?比如說在美國定居的華人裡面,有多少人可以打入他們的精英文化?打入那裡的高級精英文化圈子?我們可以開個表,統計一下。美國多少人口?華人佔的比例多大?這個華人精英的比例和那個華人在美國的總體比例,相稱嗎?大多數人呢?一流的人才,拿三流的報酬。如此而已。而且中國人很高興,別人賞給我們飯吃。這就是今天一些人的心理。我想我講的都是實話吧?澳大利亞前兩年前那麼多人蜂擁而去自費留學。有的發了財的暴發戶也買了一個護照,買一個留學的那個卡,都去了。怎麼樣呢?澳大利亞是一個經濟不怎麼富足,但人力奇缺,勞力不足的半發達國家。它本身也要在亞太的經濟圈裡追求發展。它要追亞洲四小龍,勞力不足怎麼辦?巧妙利用留學生作雜工。 《解放日報》前不久發表了一篇文章《狼鞋走遍了澳大利亞》所謂狼鞋就是一種中國生產的旅遊鞋。大量的中國留學生(自費生),”穿著這鞋,從澳洲的這個角走到那個角,去謀求一碗飯吃,尋找工作。而且澳大利亞的政策才聰明呢,它讓你半年交一次學籍登記,每次都要上繳他一筆錢。這些孩子辛辛苦苦掙來的那點兒錢,養飽肚子以後,多數都交了學費,這是事實吧?
所以,鬧什麼呢?究竟哪兒是中國人的家啊?我知道,有人說這個國家這兒不好,那兒不好,這有問題,那有問題,我們全看得見,但哪兒是家呢?哪兒是你的家園呀!美國好,是你的家嗎?中國人不愛自己的家園,行嗎?現在,不錯,已經沒有軍事政治的直接殖民主義,那多累呀!還需要軍隊,需要打仗。但是
現在發明了巨額外債和跨國公司,你不是要發展工業嗎?我借給你,國際高利貸。利滾利。現在拉美就是這個情況,大家都看到了,永遠還不清的債務。拉美在地理上是美國的後院,一牆之隔,但窮困是驚人的。他們從富親戚那裡除了欠債,幾乎沒有沾到什麼光!我在新華社有一位常駐那邊的朋友,他說那裡某些國家,窮得簡直不可思議,彷彿是被現代文明所拋棄的地方。
西方發達國家為什麼如此熱衷於插手中國的事情?為什麼在中國拉一幫,打一幫,拼命製造政治分裂和民族分裂?其最終目的,就是推翻中國政府,培植一個親美並仰食於美國的政權。如果中國政府採取親美的路線呢?讓步啊?讓步,美國對中國人就好了吧?我想告訴大家,如果退讓的話,美國將以經濟利益為誘餌,以滲透攻心,又拉又打的方式,在中國尋找能夠實行親美路線的代理人,最終搞散中國。大家注意,這個工作現在已經開始在做了!現在中國呢?是個大核桃,這個核桃如果一敲碎它,就可以有選擇地被國際資本一口口吃下去。你這個核桃礙西方老闆的事情,而且個頭太大了。都說中國落後貧窮,但中國仍然是世界上有份量的一個大核桃。你們以為敲碎中國這個核桃以後,我們中國人就會得到幸福啊?就會得到源源不斷的美元援助吧?滿足有些人的黃金夢吧?不!中國製度的變色,統一政權的顛覆,只能導致經濟破產、民族工業倒閉,公職員工集體失業,國家財富和資源有選擇地被廉價拍賣給外來的闊佬。
我們看美國的一些影片,可以看到他們那裡商業性競爭的殘酷。兩個集團為了爭奪利潤,你死我活。例如最近放映的《鷹冠莊園》,那是電視劇中的一部傑作,我認為它實際就是現代美國的一部《紅樓夢》。鷹冠莊園是美國的象徵也是縮影!那裡幾代人,曾是親骨肉,為一塊能帶來巨大利潤的土地,生死相搏的拚爭。仇殺,陰謀,誹謗,造謠,暗殺,傾軋,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無所不用其極,什麼公平競爭,自由民主,在巨額利潤面前,都不存在了。那麼一家人為了利潤,都煉成那個樣子,就更別說國與國之間了。而且美國的價值觀念中還有一條。你沒算計過我,你沒鬥過我,你失敗了,那麼你活該!你笨蛋!誰讓你上當的?誰讓你是二百五啊!你這個冤大頭!
(學生笑)
這個世界始終是強者生存的世界。一千年前如此,一千年後還是如此。想生存就要發憤圖強,而要圖強只能靠自己。外人不會幫你,也沒有義務幫你!中國人,中華民族,是真想富強,還是想在有一天成為那種被列強踩在腳下的冤大頭呢?所以,我的結論是,如果中國人不想自殺,真的不想在嚴峻的國際競爭中被淘汰,中國人就必須在社會主義和愛國主義的旗幟下團結起來,凝聚起來!

九、做人要做打不垮的人
我希望大家理解我,理解我今天感情很不平靜。在今天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圈裡,沒有人像我這麼挨人罵的!沒有人像我這樣左右被夾攻的。其實我做了些什麼壞事呢?我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人,既不比別人好,也沒比別人壞。僅僅因為在政治和文化上,我持有與當今主導潮流的某些知識分子中的政見集團不同的觀點,有人就說,你是走狗!於是有人有意識地佈置和發動了二個搞臭我的運動(我這樣講是有根據、有見證的)。人性中有三種最醜惡的感情,這就是嫉妒、仇恨和畏懼。而我卻飽覽了這些醜惡的東西。各種加之於我的誹謗、造謠、栽贓、人身攻擊、政治誣陷,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冷笑)這也是一場政治心理戰。
去年7月間有一個大學生來告訴我,全國都在傳播一個謠言,說我舉報了三千多知識分子。說天安門的坦克是應我的要求而出動的。諸如此類。
(學生笑)
你們笑了,說明你們現在也不信!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我認識的頭面知識分子,加在一起恐怕還不超過一百人。我舉報三千多人?請開出名單來。造謠也造得不高明!其他各種各樣的謠言就更多了。例如今年3月的“美國之音”,居然在“新聞人物”中點名根據誹謗性的材料罵我。我真是不勝榮幸!造謠誹謗,人身攻擊,從來都是政治攻擊的一種手段,古往今來都是如此!但這是卑鄙的手段,下流的手段,弱者的手段。有人集中對我造謠、攻擊、謾罵,只不過說明有人特別怕我和恨我而已!我知道他們目的就是搞臭我。可以說這是一種國際性的誹謗運動。目的達到了沒有?相當意義地達到,歷史上如此集中地調動各種政治宣傳工具,不擇手段地誹謗一個普通人,恐怕還很少有過。但是花這種本錢,說明他們受到了驚恐,有人對我既很又怕。西方、港台某些政治勢力如此註意我,無非是兩點;第一,他們發現我說破了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是他們本來想做的,說破就不好做了。變戲法兒的人最恨戲法被人揭穿!第二,他們知道我在民眾中有一定的影響力。所以拼命要孤立和搞臭我,以抵消我的言論的影響。誹謗性的人身攻擊,這實際也是場心理戰。
他們的推理模式是十分有趣的:
大前提:凡壞人的話都是錯誤的。
小前提:何新是一個混蛋加壞蛋。
結論:所以何新的話,中國人千萬別去相信。
總之,就是試圖以人廢言。什麼民主,什麼多元化,什麼尊重少數,什麼紳士風度,統統不要了。最好讓中國人認為,我說的話都是假話,這樣人們才能跟著他們的宣傳走,最終像東歐蘇聯那樣。
還有人罵我是什麼這個主義、那個主義,也有人稱我為什麼“學者”,但那都不過是一個語言問題,命名問題。改變不了事物的實體,而只不過寄託罵人者的感情而已!我相信的是事物本身的力量,真理的力量,人民的力量。只要我講的是真話,我將繼續講下去!無論他們怎樣罵,我毫無悔意。我從小信奉的格言是:做人要做打不垮的人!
(何新看表)好了,該打住了。已經12點多了。因為時間的原因,今天只能談到這裡,給大家留5分鐘時間,請大家提問題。
(會場靜)
如果沒有問題,那麼就到這裡,謝謝大家! (熱烈掌聲)
今天剛開始的時候,我感覺到很多不友好的東西。 (笑,學生也笑)
但後來,我發現真話還是有力量的,北大的同學也是講道理的。所以,我再一次謝謝大家,謝謝大家今天的合作!
(場上發出雷鳴般掌聲)
我並不要求你們同意我今天講的一切。你們回去可以想一想,議論議論。想一想我講的東西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在理?我何新有一條,我從來不認為我說的是真理。我承認自己是一個充滿謬誤的人。這個罵我,那個罵我,都無所謂。我視之蓋如霧月清風。如果回去想想不服氣,那麼還可以繼續罵。我把自己的一切都託付給歷史。信不信?將來看!
好,再次謝謝大家!
(全場熱烈長時間持續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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